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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凡“哦”了一声,极其敷衍。凤凰狠狠呼出一口气来,宽慰自己不可以跟一个小屁孩子计较。

“所以呢,”漆凡在无言间忽而开口问道,“当年,你为什么抛下我阿娘?”

“因为,我无能。”

还在埋头擦拭的漆凡动作一缓。

他想过很多因由,不仁不善,或是身不由己。为他至死都不肯开口的阿娘,为长于闲言中的自己。

“姜午的日子,很安逸。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安逸的气数却诡异得并不稳定。阿嬗,就是你们的山神,她怕哪日,一个大动荡毁了姜午,毁了你们,就想出了一个法子——让你们这些安逸于姜午的狐貍,去凡间,平祸乱,换姜午长久的安逸。龙的群海也是,所以龙给他的子孙们分了仙职,去了各个水域……哦,说远了。平祸乱呢,阿嬗怕你们出事,也怕你们与凡间产生不必要的纠葛,所以她想着与你们一同入凡尘,共平祸乱。但是,姜午离不了她。”

“……”

“铺垫都到这儿了,你该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

“姜午两座仙山,但属于山神的,本只有后山一座。古时一场大战,姜午前山生灵涂炭。为了修补前山,阿嬗以己身喂山,山也再离不了她了。前山草木皆是她。她,成了姜午。她若身死,万物,也就枯亡了。”凤凰顿了顿,转而道,“所以啊,阿嬗是不可以有事的。但古神各有各的忙,我就一个飞升,一个请缨,讨了这差事,也就见到了你阿娘——漆曼。

“说你阿娘之前呢,还是得先说说大福。他呢,是一只被洞山妖物排挤出洞山的蝙蝠妖。我头回见他,也是领狐族、入凡间、平祸乱的时候。当时有户人家收留我们过夜,蝙蝠妖就在其中。他负了重伤,用了血蛊之术,让那家的妇人将他视作了已故的夫君。但他只是养伤,再没有伤过任何凡人。于是我和他说好,等他伤好,就自行离开。

“再听见他的消息,就是他祸乱凡间。

“其实,领狐族剿伐前,我只身去过一次凡间,去见他。他做了假宦官,宫里的太后、皇后、嫔妃,还有公主、宫女,都是他的。他还有个傀儡小皇帝,为他挡满朝文武的奏章。我见他,是在御花园里,身边簇拥着宫女和自发与宫女一同侍候的公主,身上只披了一件龙袍。一见我来,他就问我,是不是来杀他的。

“我说,‘是,也还不是。’

“他斟了杯酒给我,说,‘那今夜,就先喝个畅快吧。’

“我们聊了很久,算是亲睦。除了走之前,我给了他一剑。他捂着裆,污言秽语破口大骂。再然后,我就领着狐族,剿伐他。

“这一战是我最吃力的一战,有半年之久。他很狡猾,擅蛊惑,擅藏匿。伐妖队十六只狐貍,折了三只,再搭上你阿舅一条腿,才将他逼回了洞山。可一入洞山,他就下了阵法,里头的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

“但他其实,很可怜。

“妖魔修仙不易,不为恶都是扯笑。加之一张任谁看了都生厌的脸,过活都难。

“所以,我答允单独送他这最后一程,早早了结这一切。”

“但他,暗算了你。”

“对。”凤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他的牙,还是落到了我身上。随后,就逃了。

“你阿娘是能征善战的狐貍,比你阿舅还能还善。队里唯一一只能跟得上我出招的狐貍,就是你阿娘。

“这里我得跟你说说啊,你阿娘和阿舅并非关系不好。黑狐生养不易,漆家的孩子胎死和早夭,都是常有的。在漆家,孩子十岁前,是不出大门不见外狐的,就是怕再多点什么意外。而你阿舅的阿娘,怀前身子就坏了,这一生便再没了怀的可能。偏偏你阿舅十五岁时,身子依旧羸弱,你阿公只得动了再娶的心思。而这些,宁可粉饰在多情的污名之下,也是不可同外狐道的。

“我这几日,去过漆府。你阿兄漆横已有了妻室,你也不知道吧?那孩子身子也是羸弱得不行,恐怕,撑不了几日了。你阿舅是可以将你绑回漆家的,但他没有;漆横也可以将这一切都述与你的,但他也没有。

“……又说远了,到哪儿了?哦,你阿娘是很能征善战的。要不是生在以繁衍为首任的漆家,她该是纵横四方的存在,会是姜午最勇武的狐貍。但她生在了漆家,遇见了我。

“好多时候,我都希望她别这么善战。她擅寻踪,大福几次藏匿,都是她寻出来的。连我,也都是她寻出来的。

“我因血蛊,生了欲,在恶臭湿冷的洞窟里,用着不合上神的姿态。然后,你阿娘寻来了。

“有些丢脸面,但确是,难能抵抗。”

“……孩童,模样?”

“什么孩……我这是从壳里出来得着急了!我当时的模样,放眼九重上下,那都是难输的!你这张脸,被那什么公主瞧上,功劳在我!”

“你的意思是,我阿娘丑?!”

“我可没这么说啊!不要逮着个罪名就乱扣!你阿娘若是什么歪瓜裂枣,我当时只会生出一头撞死的心思……不是,这些你阿娘也没同你说过?”

不自知何时已坐在了对面的漆凡叉手道:“没有。”

“……”

“可见你有多拿不出手。”

“啧,不是……应佚说你寡言内敛。怎么你这,跟应佚说的不一样呢?!”

漆凡略过凤凰的疑问,反道一句:“所以你一早有了心仪的,才负了我阿娘。”

“……不是再等会儿,你这又是从哪儿得出来的?我,我心仪谁了?”

“山神大人。”

凤凰震惊的嘴张得又大了一分。

“首先呢,我负你阿娘,是因为我负伤了,很重的伤,不回我的壳里我就会入鬼界的伤!其次,阿嬗是我们这些古时的兽的神,没有兽不喜欢阿嬗的,也没有兽不奢想做阿嬗契兽的。但只是契兽!”一口气吐完话的凤凰狠狠喘了几口,心里依旧气愤,却缓声问道,“应佚说,阿嬗有教你剑法。你,没见过阿嬗吗?”

“应佚上神有提过,要接济我们,领我上后山。但我不愿,阿娘也拒了。”漆凡默了默,补充道,“不过山神大人还是教了我剑法,在梦里,只有声音。”

离开漆府前,漆曼自毁狐丹散尽修为,以还漆家生养之恩。可只求安稳度日的她却发现生养漆凡后,身子一日坏过一日。

别说安稳,连度日都难了。

而应佚带来山神的意思,表示可以将漆凡带到后山照拂。漆曼念着自己的身子或也没几日了,便想着至少安顿好漆凡。可漆凡不愿,趴在床前大哭,漆曼便请应佚待到自己身后,再接走他。

可意外地,这一撑,好多年。

“你阿娘带你离开漆家,是想你只是你,不是谁家的狐貍,不是谁的儿子。阿嬗尊重你阿娘的决意,就算当年领你上了后山,也不会让你行拜师礼,成为山神的弟子。”

漆凡回尉迟府了。

凤凰看着挂起的画像中执剑而立的女子,兀自笑了笑。

那日起来,已是晌午。他贴在洞口,斟酌几次未能开口,却是漆曼让他将昨夜当一场梦寐。

可他却突然有话了。他起了身来,信誓旦旦地告诉漆曼,古神一生很长,够护她到晚年。

漆曼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反倒又是他,自顾自说了许多。

“你们山神啊,我可熟。她不出后山的,你没见过她。但她会为了我出后山,去应佚那破草屋见我。想当初,要是没有那只狐,最有机会做阿嬗契兽的,还得是我!”

他说了许多关于阿嬗的。

是的,阿嬗的。

正如漆凡说的,漆曼对他,该是失望的。

只是当时不明不查。如今明了了,她又不在了。

“前后两座山,何时全成了你的了?”

应佚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你该回第九重天了。”

“阿嬗不会不见我。她怎么了,是谁对她做了什么吗?”

“……”

转过身来的凤凰依旧坐着,目光却凶狠了起来。

“扶奂上神,凤凰在此,规戒一句——阿嬗再有事,定要你好看。”

应佚呼了呼气,却是淡淡道:“要我好看的太多了,阿嬗的弟子首当其冲,你得往后排排。另外啊,我也规戒你一句,翅膀长你身上,找阿嬗可以,但她凶你厌你,可不能再把账算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