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伊瑟克没有亡国
卡勒多尼亚港的潮水第七次漫过防波堤时,伊瑟克·德莱斯切把最后一卷晒干的海图塞进了油皮袋。老国王阿尔冯斯靠在“蓝鳍号”的主桅下,看着儿子将阿瓦隆的蓝宝石标本与几株用陶盆小心养护的蓝玫瑰幼苗搬进船舱。王子殿下的行李里还躺着半打写满航海日志的羊皮纸——那些被海水浸出盐渍的纸页上,记录着从克里特到塞浦路斯的每一道暗流,却唯独没有通往维瑞迪恩公国的航线。
“去看看北方的玫瑰园也好,”老国王用弯刀削着一块松木,“只是别把人家的城墙当成礁石爬。”
伊瑟克正给蓝玫瑰幼苗浇水,闻言笑得肩膀发颤:“父亲,维瑞迪恩的城墙总不会比卡勒多尼亚的悬崖还难爬。去年冬天我还在那上面挂了串晒干的凤尾鱼呢。”
“那是因为守卫们都知道你把蜜饯藏在腰带里。”阿尔冯斯头也不擡,“记住,艾德里安·伊格纳缇不是鱼市上跟你掰手腕的水手。维瑞迪恩的规矩能把人捆成船帆,别让自己卡在礼节的绳结里。”
“我会带礼物的,”伊瑟克举起一个嵌着珍珠母贝的小盒子,“用我们阿瓦隆的月光贝打磨的玫瑰胸针,他在威尼斯不是很喜欢蓝玫瑰吗?”
老国王终于放下弯刀,海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缝:“记住,船帆需要风,也需要锚。别让你的好奇心把两艘船都拖进风暴。”
三天后,“蓝鳍号”消失在东地中海的晨曦里。伊瑟克站在船头,任由海风把浅白的头发吹成乱云。他没告诉任何人此行的真正目的——在威尼斯总督府的烛火下,他曾瞥见艾德里安翻阅一本封皮烫金的航海图,那上面用银粉标注的航线精准得像尺子画出的直线,却独独缺了阿瓦隆近海那片被老水手们称为“海神迷宫”的暗礁区。这个发现像颗海螺钻进他的心里,日夜响着好奇的潮汐声——这位用圆规和星盘丈量世界的王子,究竟如何看待那些无法被计算的风浪?
航程比预想的更漫长。当维瑞迪恩公国的海岸线终于在雾霭中浮现时,伊瑟克几乎要把舵轮上的铜把手捏出印子。那是与阿瓦隆截然不同的景象:海岸线平直如刀削,没有卡勒多尼亚那种犬牙交错的礁石,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防御塔,塔楼上飘扬的白玫瑰旗帜在风中纹丝不动,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蓝鳍号”在指定的贸易港停靠时,伊瑟克被港口的秩序震惊了。所有船只按吨位大小整齐排列,水手们搬运货物时连步伐都像是训练过,码头上听不到阿瓦隆鱼市那种此起彼伏的吆喝,只有负责调度的官员用德语清晰地下达指令,每个音节都像齿轮般精准咬合。
他换上一身深灰色的亚麻便服,把王室徽记的银链藏进衬衫里。按照威尼斯商人的说法,维瑞迪恩公国的首都是座“用圆规画出来的城市”,街道呈棋盘状分布,王宫位于城市正中央,像枚镶嵌在天鹅绒上的白玫瑰胸针。伊瑟克凭着记忆里的方位,穿过几条种着整齐椴树的林荫道,很快就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王宫。
那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白色的花岗岩墙体上雕刻着繁复的玫瑰花纹,每一道弧线都精准对称。高耸的尖塔直插云霄,墙垛的间距严格遵循某种几何规律。最让伊瑟克咋舌的是环绕王宫的那道城墙——足有三层楼高,由平整的灰色石砖砌成,墙面上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凸起,顶部还镶嵌着防止攀爬的碎玻璃片。
“真是……严谨得过了头。”伊瑟克躲在一丛修剪整齐的紫杉树后,摸着下巴打量那道城墙。他想起卡勒多尼亚的城墙,上面爬满了海风侵蚀的痕迹和顽强生长的野草,守卫们甚至会在城垛上晾晒渔网。而这里的城墙,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完美,却毫无生气。
他绕着城墙走了半圈,终于在东北角发现了一处破绽——那里有棵高大的菩提树,枝桠几乎伸到了城墙上方。伊瑟克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的航海路线。他放下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面装着那枚月光贝胸针和一小罐阿瓦隆的海盐蜂蜜。
“看来老国王说得对,”他搓了搓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次得把自己当成藤壶,慢慢往上爬。”
爬树对伊瑟克来说如同呼吸般自然。在阿瓦隆的王宫里,他最擅长的就是从花园的橄榄树爬上书房的窗台,让负责教导他政务的老学究们头疼不已。此刻,他像只灵活的海豹,三两下就攀上了菩提树的主干,枝叶在他身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城墙顶部的碎玻璃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伊瑟克趴在树枝上,仔细观察着墙内的动静。墙内是一片修剪得如同绿毯般的草坪,草坪边缘是整齐的白色石子小径,几名穿着深色制服的园丁正在一丝不茍地修剪灌木,他们的动作精准得像钟表齿轮,连剪下的枝叶长度都几乎一致。
远处,一座带有尖顶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那应该就是王宫的主建筑了。伊瑟克深吸一口气,计算着树枝到城墙顶部的距离。这比他在卡勒多尼亚爬过的任何悬崖都要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碎玻璃划伤,或者直接摔下去。
但他是伊瑟克·德莱斯切,是在海浪里泡大的“海之精灵”。他解下腰间的皮带,将一端牢牢系在粗壮的树枝上,另一端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这是他跟老水手玛尔科学的,在暴风雨中固定自己用的法子。
准备就绪,他深吸一口气,像只跃出水面的海豚,猛地从树枝上弹起,双手紧紧抓住城墙顶部的边缘。碎玻璃片划破了他的手套,刺痛感从掌心传来,但他顾不上这些,用力一撑,身体翻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他像猫一样蜷起身体,缓冲了下落的冲击力,滚到了一片茂密的月桂树丛中。
“呼……”伊瑟克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拨开树叶向外张望。园丁们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依旧在专心致志地修剪着灌木。他悄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落叶,从包裹里拿出那枚月光贝胸针,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这座如同迷宫般的王宫里找到艾德里安。威尼斯的商人说过,维瑞迪恩的王子每天下午都会在书房处理政务,除非有特殊的仪式。伊瑟克观察着主建筑的窗户,试图找到那个最有可能是书房的房间。
他注意到二楼有一扇窗户敞开着,白色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窗户旁边的墙面上,雕刻着比其他地方更加精致的白玫瑰花纹,窗台上还摆放着一盆修剪整齐的迷叠香。伊瑟克觉得,那个房间很可能就是艾德里安的书房。
他猫着腰,沿着草坪边缘的石子小径快速移动,尽量躲在灌木和雕像的阴影里。维瑞迪恩的王宫安静得有些诡异,不像阿瓦隆的王宫,总是充满了海风的声音和仆人们的谈笑声。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秩序感,甚至连风都似乎按照某种规律在吹拂。
终于,他来到了主建筑的墙根下。那扇敞开的窗户就在头顶上方,距离地面大约有两人高。伊瑟克擡头看了看,发现墙面有一些装饰性的凸檐和浅浮雕,可以作为攀爬的支点。
“看来今天要把爬墙的本事都用上了。”他喃喃自语,活动了一下手指,忽略掌心的刺痛。
这一次,没有树枝可以借力,全靠双手和双脚的力量。伊瑟克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受力的凸起。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多年的航海生涯让他拥有了惊人的力量和平衡感。
快到窗户的时候,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是艾德里安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冷静而精准的语调,似乎在和人讨论着什么。
“……所以,这批羊毛的关税必须按照公国最新的贸易条例来计算,小数点后两位都不能出错。”艾德里安说。
“是,王子殿下。”另一个人的声音恭敬地回应。
伊瑟克心里一笑,果然是在处理政务。他抓住最后一个凸檐,用力一撑,身体猛地向上一纵,同时伸手抓住了窗沿,顺势翻进了窗户里。
他落地的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房间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伊瑟克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灿烂的笑容,看向房间里的人。
艾德里安·伊格纳缇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羽毛笔,眼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官员,此刻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从窗户里翻进来的不速之客。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挂着的巨大挂毯上,白玫瑰的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刺眼。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鹅毛笔、墨水瓶、羊皮纸和一些金属尺规,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艾德里安本人一样。
伊瑟克看着艾德里安震惊的表情,心里得意极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惊喜吗,艾德里安?我来看你了。”
艾德里安手中的羽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羊皮纸上,他身后的官员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虽然维瑞迪恩的文官通常不佩剑,但这位王子的书房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规矩。
“你……”艾德里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比任何愤怒都更能体现震惊的信号,“你是怎么进来的?”
伊瑟克得意地指了指敞开的窗户,又晃了晃被碎玻璃划破的手套:“就从那儿。你们的城墙很漂亮,就是顶部的玻璃片有点硌手。下次建议换成光滑的大理石,或者种点带刺的玫瑰,攀爬起来更有挑战。”
官员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来人!有……”
“不必了,汉斯。”艾德里安擡手制止了他,眼眸死死盯着伊瑟克,像是要把他身上的每一个线头都数清楚,“退下吧,我需要单独和……这位先生谈谈。”
汉斯显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恭敬地鞠了一躬,倒退着离开了书房,临走前还不忘警惕地看了伊瑟克一眼。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伊瑟克走到书桌前,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文具。他拿起一个银质的墨水瓶,瓶身上雕刻着精细的白玫瑰花纹。
“你们这儿的墨水瓶都这么精致,”他把墨水瓶放回原位,正好对准书桌上的刻痕,“不像我们阿瓦隆,水手们都是用空贝壳装墨水,有时候还会混进沙子。”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他绕过书桌,走到伊瑟克面前,目光落在他手套上的血迹上:“你受伤了。”
“小意思,”伊瑟克满不在乎地扯下手套,露出掌心的伤口,“爬墙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在卡勒多尼亚,我经常爬悬崖抓海鸟,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艾德里安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镀银药箱:“坐下。”
伊瑟克挑了挑眉,乖乖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艾德里安拿出药膏和绷带,动作熟练而精准地为他处理伤口,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完美王子还会做外科医生的活儿。”
“每个维瑞迪恩的贵族都需要学习基础的护理知识,”艾德里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尤其是处理文书时,难免会被羽毛笔划伤。”他顿了顿,用棉签蘸着淡黄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伊瑟克的伤口上,“你应该提前递交国书,或者通过外交渠道预约。维瑞迪恩的王宫不是……”
“不是鱼市的礁石,我知道。”伊瑟克打断他,“但我想给你个惊喜。而且,我带了礼物。”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嵌着珍珠母贝的小盒子,推到艾德里安面前:“打开看看。”
艾德里安放下棉签,拿起盒子,手指在光滑的贝壳表面停顿了一下。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用月光贝打磨成的玫瑰胸针,贝母的光泽在光线流转下呈现出柔和的虹彩,像极了阿瓦隆海边的晨雾。
“这是……”艾德里安的声音有些低沉。
“用我们阿瓦隆特有的月光贝做的,”伊瑟克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你在威尼斯很喜欢蓝玫瑰,就想着送你这个。虽然不是真的花,但能保存更久。你看这贝壳的纹路,像不像海浪?”
艾德里安拿起胸针,放在掌心仔细端详。月光贝的光泽映在他黑色的眼眸里,仿佛落进了一片寂静的深海。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伊瑟克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送错了礼物。
“谢谢。”最终,他轻声说,把胸针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这很……别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伊瑟克得意地笑了起来,又从包裹里拿出那个小陶罐,“还有这个,阿瓦隆的海盐蜂蜜。配你们这儿的杏仁蜂蜜蛋糕肯定好吃。我跟你说,我们卡勒多尼亚的蜜蜂是采海边的野花蜜的,带着点海水的咸味,特别不一样……”
他说得眉飞色舞,像在描述一次惊险的航海旅程。艾德里安靠在书桌上,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伊瑟克被阳光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脸上,那里还沾着一点爬墙时蹭到的泥土。
“你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吗?”艾德里安忽然问。
“嗯?”伊瑟克正拧着蜂蜜罐的盖子,闻言擡头,“什么常理?在大海上,风就是常理,浪就是常理。计划再好,遇到暴风雨也得改。”他终于拧开盖子,一股混合着海水咸味和花香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就像这蜂蜜,谁规定蜂蜜一定要是甜的?加点海盐,反而更有味道。”
艾德里安看着他手里的陶罐,又看了看书桌上那摊被墨水弄脏的羊皮纸。他忽然想起在威尼斯,伊瑟克说过的话——生活中很多有趣的事情,恰恰来源于那些“偏差”和“意外”。
“你父亲知道你这么做吗?”艾德里安问。
“他知道我要来维瑞迪恩,”伊瑟克挖了一勺蜂蜜,直接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但他不知道我会爬墙进来。他说你们这儿的规矩能把人捆成船帆,让我别卡在礼节的绳结里。”
艾德里安的嘴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克制一个笑容:“你确实……很擅长解开绳结。”
“那是!”伊瑟克得意地扬起下巴,“在阿瓦隆,没有我解不开的绳结,也没有我爬不上的墙。对了,艾德里安,你平时都在这书房里待着吗?不去花园走走?你们的花园看起来修剪得太整齐了,不像我们那儿,玫瑰都长得乱七八糟,反而更有生气。”
“我每天下午会处理政务,”艾德里安指了指书桌上堆积的羊皮纸,“花园……我偶尔会去。”
“偶尔可不行!”伊瑟克放下蜂蜜罐,站起身,“走,你带我去逛逛你们的花园。我想看看白玫瑰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完美无缺。”
艾德里安看着他不容置疑的样子,又看了看窗外那片修剪得如同绿毯的草坪,忽然觉得,或许偶尔偏离一次计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眼前这个带着海风气息的王子,让他一成不变的书房里,多了一点海盐蜂蜜的味道。
维瑞迪恩王宫的花园果然名不虚传。当艾德里安带着伊瑟克走出书房,穿过几道挂着历代君主肖像的长廊时,伊瑟克几乎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花园被严格划分成几何形状的区块,方的、圆的、菱形的,每一块花坛里都种植着品种单一的花卉,排列得整整齐齐,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白色的石子小径蜿蜒其间,两侧是修剪成标准圆柱体的紫杉树,就连草地上的草叶似乎都长得一般高。
“我的天,”伊瑟克蹲下身,用手指比量着一排郁金香的间距,“它们是怎么做到每一株都间隔三十厘米的?难道是用绳子量着种的?”
“园艺师们有精确的种植图纸,”艾德里安站在他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每一种花卉的种植深度、间距和施肥量都有严格的规定。”
伊瑟克站起身,摇了摇头:“太不可思议了。在我们阿瓦隆,玫瑰都是自己想往哪儿长就往哪儿长,有时候还会从石缝里钻出来,虽然歪歪扭扭的,但看着就开心。”他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圆形花坛,“那个里面种的是白玫瑰吗?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
两人沿着白色石子小径走到圆形花坛边。花坛中央是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喷泉,喷泉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的白玫瑰。那些玫瑰开得极其标准,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得恰到好处,颜色纯净如雪,没有一丝杂色,香气也是淡淡的,带着一种清冷的雅致。
伊瑟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一片花瓣,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住了。他擡头看向艾德里安:“它们太完美了,好像……好像不是真的一样。”
“它们当然是真的,”艾德里安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玫瑰上,“维瑞迪恩的白玫瑰经过数代培育,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品种。它们代表着公国的秩序与严谨。”
“但我还是更喜欢我们阿瓦隆的蓝玫瑰,”伊瑟克收回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它们的颜色像深海,花瓣边缘带着银色的细边,早上起来花瓣上会凝结出海盐的结晶,闻起来有海水和花香混合的味道。而且,每一朵都长得不一样,有的花瓣多,有的花瓣少,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就像大海每天的样子都不一样。”
艾德里安沉默了。他看着伊瑟克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眼中的“完美”,在别人看来,反而是缺乏生命力的象征。就像他用圆规和尺子画出的航线,虽然精准,却无法捕捉到大海的瞬息万变。
“你看,”伊瑟克忽然指着花坛边缘一株稍微倾斜的白玫瑰,“那株跟别的不一样,它好像想往外长。”
艾德里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株白玫瑰的茎秆微微偏离了中心,花朵也朝向花坛外侧。“园艺师会把它扶正的,”他下意识地说,“偏离规定的生长方向会影响整个花坛的美观。”
“为什么要扶正呢?”伊瑟克不解地问,“它想往哪儿长就让它往哪儿长好了,这样花坛里才有变化,才好看啊。就像在海上,有时候偏离航线反而能发现新的岛屿。”
艾德里安看着那株倾斜的白玫瑰,又看了看伊瑟克那张写满“不可思议”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秩序”产生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