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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伊瑟克没有亡国[番外](1 / 2)

假如伊瑟克没有亡国

清早,伊瑟克站在“蓝鳍号”的甲板上,手里捏着一卷边缘磨旧的羊皮纸航海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上面标注的阿瓦隆近海暗礁群。

他昨夜几乎没睡,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晚宴上艾德里安那只握上来的、带着凉意的手——那只手的主人在谈论星象仪误差时,指关节会不自觉地绷紧,而提到杏仁蜂蜜蛋糕的糖分比例时,睫毛又会轻微颤动。

“王子殿下,维瑞迪恩的侍卫送来这个。”大副老马泰奥将一个银质信匣递过来,蜡封上印着白玫瑰徽记。

信纸上的字迹如同印刷体般工整,艾德里安邀请他今日午后参观维瑞迪恩参展的“精密航海仪器展”,末尾附注了一行极小的字:“据威尼斯海事局记录,午后西南风四级,建议穿防风外套。”

伊瑟克将信纸凑到鼻尖,隐约闻到一丝墨水混合着雪松香的味道。他忽然想起在晚宴上,艾德里安袖口露出的一截亚麻衬里,针脚细密得像用尺子量过——这个人连衣物的内里都要求完美,那他的内心呢?是否也像被星象仪校准过的刻度,容不得半分偏差?

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穹顶,照在维瑞迪恩展区那些锃亮的铜制仪器上。艾德里安正站在一架六分仪前,用白手套擦拭着棱镜,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机械。

“这是改良后的赤纬仪,误差可控制在半分以内。”他将仪器转向伊瑟克,“阿瓦隆仍在使用传统星盘吧?根据《地中海航海年鉴》记载,星盘在北纬30度以上海域的误差率超过百分之三。”

伊瑟克随手拿起旁边一个刻着复杂刻度的木质罗盘,指尖划过“N”极指向的细微偏移:“我父亲说,真正的航海家能从罗盘的震颤里听出海底暗流。去年冬天,我在克里特岛附近用星盘定位,当时仪器显示偏西二度,但我凭海水颜色判断该向东调整,结果避开了一片新形成的珊瑚礁。”

艾德里安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经验主义的侥幸不可复制。去年十一月,维瑞迪恩皇家学院发表的论文显示,珊瑚礁形成速度与水温变化呈正相关,完全可以通过年度水文报告预测。”

“可水文报告不会告诉你,那片珊瑚礁上栖息着会发光的磷虾,它们的集群在月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银。”伊瑟克将罗盘放回展台,故意碰歪了旁边一个气压计,“就像仪器测不出海风里有没有雨的味道,也测不出……”他忽然凑近艾德里安,压低声音,“……某个完美王子是不是偷偷在早餐吃了双份杏仁蜂蜜蛋糕。”

艾德里安后退半步,白手套攥紧了六分仪的支架。他能感觉到伊瑟克身上传来的、带着海盐气息的温热,与自己身上常年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阿瓦隆人总是这样,像一阵不受控制的海风,突然闯入他用精确计算构筑的世界。

“我的饮食由营养师严格规划。”艾德里安转身整理展台上的仪器,试图掩饰耳尖不易察觉的升温,“另外,伊瑟克王子,请注意您的手。”

伊瑟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碰歪的气压计指针卡在了“暴风雨”的刻度上。他耸耸肩,正要开口调侃,突然听到展区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威尼斯官员匆匆走进来,为首的海事局总监脸色凝重:“艾德里安王子,伊瑟克王子,出事了——今早离港的‘迅捷号’在丽都岛附近触礁沉没,船上载有博览会的部分珍稀展品。”

艾德里安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伤亡情况如何?航海日志找到了吗?”

“暂无人员伤亡,但船长报告说,航海图上标注的暗礁位置与实际偏差极大。”总监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怀疑……可能有航海图被恶意篡改。”

伊瑟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今早看过的那卷阿瓦隆航海图——那上面标注的暗礁位置,似乎也有几处与记忆中不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艾德里安,只见他蹲下身,打开一个橡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维瑞迪恩的备用航海图。

“威尼斯海事局存档的航海图是最新版吗?”艾德里安的手指快速划过图上的经纬度,“丽都岛附近海域去年三月进行过疏浚工程,官方公布的新航道图应该在两周前就分发到各港口了。”

“是……是分发了,但‘迅捷号’的船长说,他用的还是旧版图。”总监的声音有些发颤,“而且我们刚刚发现,海事局档案库里的新版图也不见了几页。”

伊瑟克突然开口:“总监先生,能否允许我们查看一下‘迅捷号’残留的航海图?”他注意到艾德里安在听到“篡改”二字时,握笔的指节泛白——这个永远精准的人,似乎对“误差”之外的恶意有着超乎寻常的反应。

三小时后,在威尼斯港务长办公室,伊瑟克展开那卷从沉船里打捞上来的航海图。羊皮纸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皱,但上面用墨水绘制的暗礁标记却异常清晰——那些标记明显是新添的,用的是一种快干型的铁胆墨水,与原图的胡桃墨水截然不同。

“这里,”艾德里安用银质笔杆指着丽都岛东南海域,“原图标注的暗礁群在北纬45°23,西经12°15,但这张图上被改成了北纬45°25,西经12°10,足足偏移了两海里。”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但伊瑟克注意到,他用笔杆敲击桌面的节奏,比心跳略快了半拍。

“这种级别的篡改,足以让任何依赖航海图的船只触礁。”伊瑟克蹲下身,凑近地图闻了闻,“新墨水的味道里有松节油和阿拉伯树胶,这是威尼斯圣马可广场那家‘墨之屋’特有的配方。”他忽然想起,今早给艾德里安送请柬的维瑞迪恩侍卫,袖口似乎沾着一点深褐色的痕迹——那颜色,很像未干透的铁胆墨水。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伊瑟克擡眼看向艾德里安,恰好撞上他瞬间收紧的瞳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种无声的博弈在空气中蔓延。伊瑟克能感觉到,艾德里安正在快速计算着什么,从墨水配方到侍卫行踪,再到这场“意外”背后可能的动机。

“总监,”艾德里安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请立即封锁‘墨之屋’,并控制所有接触过新版航海图的人员。另外,”他转向伊瑟克,“阿瓦隆的航海图是否也存在类似篡改?”

“我的人正在检查。”伊瑟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纸灰,“不过我更想知道,”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艾德里安紧绷的下颌线,“维瑞迪恩的侍卫里,有没有人今早去过圣马可广场?”

艾德里安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快速翻阅着:“今早七点至九点,我的首席侍卫卢卡斯负责去市政厅领取博览会通行文件,路线会经过圣马可广场。”他擡起头,黑眸里没有任何闪躲,“但卢卡斯从十二岁起就在我身边,他的忠诚度无需怀疑。”

“忠诚度有时和能力无关。”伊瑟克走到窗边,看着港口里忙碌的打捞船,“我父亲说过,最完美的齿轮,有时也会因为一滴多余的润滑油而卡住。”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比如,某个过于追求精准的王子,会不会因为太在意‘误差’,而忽略了人心本身的变量?”

艾德里安沉默了。他想起今早卢卡斯递交文件时,袖口那片若有若无的墨迹——他当时只当是沾了墨水,随手让他换了件外套。现在想来,卢卡斯最近确实有些反常,总是在深夜偷偷翻阅航海日志……

“我会亲自调查。”艾德里安合上笔记本,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此之前,伊瑟克王子,能否请您暂时对阿瓦隆方面保密?维瑞迪恩需要时间处理内部事务。”

伊瑟克看着他紧握笔记本的手,指缝间露出的纸页上,似乎画着某种齿轮结构图。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完美王子的世界,就像他手中的仪器一样,由无数精密的零件组成,一旦某个零件出错,整个系统就会面临崩溃。而他自己,或许就是那个闯入齿轮组的、不合时宜的海风。

“可以。”伊瑟克耸耸肩,“但作为交换,今晚月色不错,我想邀请您一起出海。就我们两个人,不带侍卫,不用仪器,只用最原始的星盘和……”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艾德里安骤然收紧的眼神,“……直觉。”

艾德里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出海?不用仪器?这对他来说,就像让数学家抛弃公式去心算一样荒谬。但他看着伊瑟克那双像海水一样清澈又充满挑战的蓝眼睛,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好。”最终,他听到自己这样说。月光下的海面,或许能让他看清那些仪器无法测量的东西——比如,这个阿瓦隆王子眼中的狡黠,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丝被刻意忽略的、对“未知”的隐秘渴望。

夜幕降临,威尼斯的灯火倒映在大运河上,像撒了一把碎金。伊瑟克解开“蓝鳍号”的缆绳时,发现艾德里安正站在码头上,穿着一件深色斗篷,怀里抱着一个红木盒子。

“你带了什么?”伊瑟克挑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备用六分仪和气压计。”艾德里安将盒子放在船舱里,语气理所当然,“根据气象预报,今夜可能有短暂的云层覆盖,能见度降低。”

“所以我才说不用仪器。”伊瑟克扬起手中的老式星盘,黄铜表面刻着繁复的星座图案,“相信我,就算没有星星,大海也会告诉你方向。”

艾德里安看着他熟练地解开主帆绳索,月光勾勒出他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与自己平日训练的标准航海手势截然不同。这种“不按章法”的流畅,让他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蓝鳍号”悄无声息地滑入威尼斯潟湖。伊瑟克站在船尾,让掌心贴着舵柄的木纹:“闭上眼睛,艾德里安。感受风的方向,闻闻海水的味道。”

艾德里安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冰冷的夜风吹过脸颊,带着咸湿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他猛地睁开眼:“你在船上藏了杏仁蜂蜜蛋糕?”

伊瑟克哈哈大笑,从船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刚从市集买的,热乎着呢。尝尝看,比总督府的更地道。”他将一块蛋糕塞进艾德里安手里,自己则靠在桅杆上,望着墨蓝色的海面,“你知道吗?阿瓦隆的老水手说,大海有三种味道——晴天时是咸中带涩,暴风雨前是金属般的腥气,而月朗风清的夜晚,会有一丝甜味,就像……”他晃了晃手中的蛋糕,“就像这个。”

艾德里安低头看着手中的蛋糕,糖霜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每年生日都会亲手做杏仁蜂蜜蛋糕,那时的蛋糕,似乎也带着这样的甜味。自从母亲去世,父亲要求他必须恪守王子的严苛标准,这种“无用”的甜点就从他的食谱里彻底消失了。

“我母亲……”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她也喜欢在蛋糕里多加一勺蜂蜜。”

伊瑟克惊讶地转过头。这是艾德里安第一次主动提及家人。他看到艾德里安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紧抿的嘴唇放松下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她是位什么样的人?”伊瑟克轻声问。

“她……”艾德里安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她喜欢白玫瑰,也喜欢看航海图。虽然父亲说那不是公主该做的事,但她总是偷偷在书房画海图,说要画出一条‘只属于她的航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蛋糕纸,“后来她病了,医生说要忌糖,但她还是会趁侍从不注意,偷吃厨房的杏仁蜂蜜蛋糕。”

伊瑟克默默地听着,忽然明白为什么艾德里安会对杏仁蜂蜜蛋糕有那样隐秘的执念。那不仅仅是一种口味偏好,更是对某种失去的温暖的无声纪念。这个永远严谨的王子,内心深处原来藏着这样柔软的角落。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精确?”伊瑟克忽然问道,“因为想掌控一切,不想再经历无法预料的失去?”

艾德里安猛地擡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惯常的冷漠掩盖:“作为维瑞迪恩的继承人,精准是必需的素质。”

“是吗?”伊瑟克放下蛋糕,走到舵柄旁,“但你知道吗?我父亲在我第一次出海时告诉我,真正的航海家不是能避开所有风浪的人,而是能在风暴中找到新航线的人。就像你母亲画的那条‘专属航线’,也许不精确,却独一无二。”

就在这时,云层突然增厚,月光被完全遮蔽,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艾德里安下意识地想去拿六分仪,却被伊瑟克按住了手。

“别动。”伊瑟克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现在,只有大海和我们。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艾德里安屏住呼吸。除了风声和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他还听到……一种更细微的、规律的“哗哗”声,像是水流经过某种障碍物。

“是潟湖东侧的浅滩,”伊瑟克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那里有一片月牙形的珊瑚礁,退潮时会露出水面,水流经过时会发出这种声音。往右调整两度,我们就能绕过它。”

艾德里安将信将疑地转动舵柄。果然,几分钟后,船身轻轻一震,似乎擦过了什么,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你怎么知道?”艾德里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在完全失去视觉和仪器的情况下,仅凭听觉就能判断方位,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经验,还有……”伊瑟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的感觉。”他忽然握住艾德里安的手,将它按在舵柄上,“感受它的震颤,艾德里安。船是有生命的,它会告诉你前方有什么。”

艾德里安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木纹,能清晰地感觉到舵柄传来的细微震动,那震动频率似乎真的在传递某种信息。伊瑟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触感,与冰冷的舵柄形成鲜明对比。他能闻到伊瑟克身上的海盐味,混合着杏仁蛋糕的甜香,一种令人安心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我们……好像在转圈。”艾德里安忽然意识到,船的航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

“因为有暗流。”伊瑟克松开手,走到船头,“潟湖里的暗流比外海更复杂,仪器很难精确测量。但你看那边——”他指向黑暗中一片泛着磷光的水域,“那是浮游生物被水流搅动的迹象,跟着它,我们能找到主航道。”

艾德里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片微弱的蓝光,像一条蜿蜒的丝带在黑暗中闪烁。他忽然想起伊瑟克说过的、珊瑚礁上发光的磷虾——原来那些被他视为“无用”的经验之谈,真的能在绝境中指明方向。

“伊瑟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关于航海图篡改的事……我怀疑是卢卡斯。”

伊瑟克转过身,月光不知何时又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照亮了他惊讶的表情:“你的首席侍卫?为什么?”

“他父亲曾是维瑞迪恩皇家造船厂的工程师,”艾德里安的声音低沉下来,“三年前因为设计失误导致船只沉没,被父亲革职查办,郁郁而终。卢卡斯可能认为,是父亲的‘过度严苛’导致了他父亲的悲剧,所以……”他没有说下去,但伊瑟克已经明白了。

这就是完美体系的裂痕——那些被精确计算忽略的人心与怨恨,最终化作了最致命的误差。伊瑟克看着艾德里安紧蹙的眉头,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追求完美的王子,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体系的脆弱。

“你打算怎么办?”伊瑟克问。

艾德里安沉默了很久,直到船驶出潟湖,望见威尼斯灯火通明的轮廓,才缓缓开口:“按维瑞迪恩的律法,叛国者应处绞刑。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卢卡斯的母亲还在疗养院,需要昂贵的医药费。”

伊瑟克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疲惫的侧脸,忽然想起阿瓦隆的老国王处理犯错水手时,总会说:“大海会给每个人惩罚,但也会给每个人救赎的机会。”

“或许,”伊瑟克轻声说,“除了律法,还可以有别的选择。比如,让他用余生去绘制最精确的航海图,将功补过。”

艾德里安猛地看向他,黑眸里映着伊瑟克蓝得像月光的眼睛。他从未想过,除了“正确”与“错误”的绝对判断,还存在第三种可能。就像今晚的航行,没有仪器,没有星象,却依靠着那些“不精确”的经验与直觉,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你总是这样……”艾德里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用你的‘海之逻辑’打破所有规则。”

“因为大海从来不管什么规则,”伊瑟克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它只在乎你是否真心待它。就像……”他拿起剩下的半块杏仁蜂蜜蛋糕,塞到艾德里安手里,“就像这蛋糕,明明知道吃了会打破营养师的计划,你还是会忍不住想吃,对不对?”

艾德里安看着手中的蛋糕,又看看伊瑟克带着戏谑的笑脸,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低下头,小口咬下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杂着海风的咸味,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明天,”他咽下蛋糕,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会召开听证会。至于卢卡斯……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这就对了。”伊瑟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偶尔偏离一下精准的航线,说不定能看到更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