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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冬行春令 冬行春令,春必温病……(1 / 2)

第117章冬行春令冬行春令,春必温病……

阵中厮杀,血色迷眼。鸣金声响,号角长奏,祁凤扬策马回首,急奔回朔风关内,她九节鞭开路,卷住一个兵士扔开,终于攀上城门放下铁索,供大盛军后撤。

待他们杀出围阵,外间天光已大亮。有边月千骑辅先锋营悍然冲杀,断后扫尾。

没有补给的刀兵,他们只能用手卡住敌军兵刃,手掌被搅得血肉模糊。

他们从未放弃。

一换一的厮杀,七万人马将生死抛却,只为守住朔风关。

可周干呢?悄然领诸多兵士退回朔风关,若不是她早嘱凤扬留意周干,怕是还会有伤亡。

淳于犷有援军,她猜到。

遂早命祁凤扬见势不对立即去找边月来援。一来边月天降,奇兵突袭能动摇大凛军军心,二来两方夹击,淳于犷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她还是没算到,边月会冒险入阵来救她。

狼藉战场上堆着数不清的尸首,她擡手擦脸,指尖沾染上血迹,她慢慢将手握紧。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曾为她战死南岭的薛煜,想到了那时双目失明四肢被废自戕的荣羡,想到苏星落领先锋营慷慨赴死。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们,他们都是为她而死。

周干……周干……

他龟缩在朔风关里,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拼杀,七万将士啊,他就任由大凛军援军攻来,弃他们于不顾。

“你后面,想如何走?”边月重戟挑开地上尸首,清出一条道勒马慢行。

她死死抠住边月的甲胄,看着后心被双头尖枪破开的窟窿。那里的血迹早已干涸,只在玄甲上留下一个不甚显眼的窟窿。

“边月。”她轻声喊他。

边月一怔,瞬间被她扯落下马,压在被血浸透的泥地里。

桃花眼中万千风流,他唇角勾起,像是往日调笑般开口道:“怎么了?改主意了不选岳成秋想选我?还是说……想做点别的?”

他摊开双臂,似是任她施为。

“你住口。”她低喝。

三尺雪扎进离他耳畔寸许远的泥地里,他笑意未减,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睇她。

“许小曲,你别这样看我。”他的声音微低,握住三尺雪枪杆撑起身靠坐在垒起的尸堆上。没有半分逾越的动作。

“我不该让你来援。”

说罢,她拔出三尺雪,疲惫地转身。

“你什么意思?”边月顾不得背上的伤猛然起身抓住三尺雪枪吞,拖住她,“许小曲,你说清楚。”

“你为何入阵?”

边月哑然。

“我问你,你为何入阵?”她深吸一口气,闭目,指向阵中被淳于犷击杀的兵士,终于遏制不住地从眼角滑下一滴泪。再睁眼时,她双目已然赤红。

“他们是这样,薛煜是这样,荣羡是这样,苏星落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兵临城下,我不得不出兵,淳于犷藏伏兵我一一清理。我不要你们说什么可以为我死。”

“我让你来援,是助他们破外围,这样才能保全你的人。你为何入阵,为何要冒险?”

她像是脱力,颓唐地跪在尸山血海里,朝向阵中战死的将士们。三尺雪被放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她捧起被血染透的泥土,那些泥土还湿润着,被无数人的鲜血浸透。

“我想要的,是你们都好好活着,我想保全所有人。”

边月站在她身后,俯身掬起她凌乱的长发,用手指梳顺,撕下一根布条帮她束好。

她的发不软,还粘着粘腻的鲜血,可他一碰之下,竟有些舍不得。好不容易按捺下的心思,在这一刻重新破土而出,重新占据心头。

“我幼时,我爹就跟我说,人各有各的路,走哪条,都是自己选的。最后结果如何,其实自己早就明了。”他回望朔风关,此刻的朔风关早已是残破不堪。

周干缩回关内,是弃拼杀兵士于不顾。

“我认识你时,你就是这样。”他取下腰间酒葫芦,先递给她,“装的桃花酒,你尝尝。”

“边月,你快走。趁淳于犷被重创,来不及各处搜寻。你撤回瞿州,先护瞿州太平。”她轻嗅桃花酒酒香,此刻的酒香沁人心脾,心绪慢慢平静。

边月唇角微勾,淡淡道:“我不能撤。周干不肯放权,我不会放你一人在这里。”

他说得不错,周干铁了心不肯放权,她手上只能调动半数兵马。这一场打得两败俱伤,周干大可以告她个领兵不慎的状,给大盛帝递出个除她的把柄。

她从未将所有的底牌摊开,带兵出征,迎战,她不想看到他们送死。

朝中有柳轻安,她不必担心许流觞。粮草迟迟未到,事有蹊跷,但仅凭许流觞拦不下这些粮草。

淳于犷的援兵……跟那帝师脱不开干系。

“不,你回瞿州等我。你信我。”她声音极轻,踏进尸堆里,用三尺雪挑起大盛兵士的符牒。

太多,她捡不完。

薛煜至她身侧,领着百余人分散开。苏星忱草草包扎好伤口也跟着他们一起捡。

边月落了很远,似是不经意间擡头,便望到朔风关上站着的周干。他隐约知晓,许小曲想干什么。

那便信她吧。

“许小曲。”

他轻唤,在离她十步外站定,他侧目看向她身后众人,最后收回视线:“我在瞿州等你,活着来找我。”

“放心,等我来瞿州,届时记得备好酒。”她终于扬起一抹笑,“边月,你也活着。”

信任二字太过难得,他们无需过多言语。

重戟跟三尺雪相碰时,她就知道,他们会是同袍,更是能性命相交的好友。

总有一日,他们能在瞿州春光里,共饮谷酒,见清平。

待到那时,她会再跟他好好打上一场。

她拖着三尺雪行过战场,站在朔风关下,高喝:“开城门!”

守城兵士不敢忤逆,重新放下城门。

将军帐内,周干手一抖,笔尖浓墨滴落到信上,糊去他方才写下的字。他揉皱信笺,烦躁地取出一页新纸,蘸墨重书。刚写满半页,帐帘就被一箭射穿,白羽长箭擦着他脸侧钉入后面木柱,发出嗡鸣。

“周将军,你可是要告知朝中此战你龟缩关内,断前方兵士后路,让兵士撤无可撤,遂陨兵万数?”

她的声音响起,手中大弓仍在。帐外兵士无人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甲胄加身,倒提一杆银枪走进帐中。她一眼觑到被揉成团扔在地上的信笺,俯身捡起。

那被他扔掉的信笺上,依稀可见模糊字句——许小曲不听劝阻率兵出关,陨万众。

好一个不听劝阻。

“周干,你敢看看殒命的万余兵士符牒吗?你敢去看看外面堆起的累累尸骨吗?你敢看着他们的眼睛说,你无愧吗?”她步步紧逼,掐住他脖子往外拖。

周干一路挣扎,抠住她的护臂。

外面聚集的兵士竟都沉默着,周干似是看到那双双眼睛里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她一路拖行,把他扔到朔风关下将士们尸首垒起来的高墙前。赤红绣金战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周干跌进尸山里,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这张脸面目全非,眼珠上蒙了一层白翳,已是死去多时了。

周干吓得想爬起,却被她按住,动弹不得。

她声音淡漠:“一万五千八百零九人。你若不领人退回城关,能多活万人。”

天上不知何时落了细雪,很快便在尸山上盖了薄薄一层。

“这一战,淳于犷不会退,他回卷土重来。朔风关已破,你只有一条路。”她放开他,擡手接住细雪,沁凉,顺着她掌心凉到心口。

“受人指使也好,自作主张也罢,这些都算在你头上。”

三尺雪再提起时带出一连串血珠,周干的惨叫声惊得后面站着的兵士瑟缩。他们是跟周干回来的,生死当前,他们怕死,他们想活命。

大盛安稳了这些年,有谁想刀头舔血战死沙场?大凛军来势汹汹,他们只想活着归家看妻儿老小,他们何错之有?

“我守关半载,是你擅作主张冲杀,算在我头上?”周干捂住被穿透的肩膀,冷笑道,“若不是我,他们早死了,你算什么东西?”

“所以,我不杀你。”她眸光冷冽,逼视周干,“敌前退却,紧闭城门断大军后路,这两条,足够你偿命。你不是想写吗?那就写!写我擅作主张,出兵对敌。写我领兵不慎,战死万人,写啊。”

“大盛是安逸得太久,都忘记了那时候尸横遍野。”

冬日的风,像刀割,携着冰凉细雪浸透衣衫,一直凉到心底。

周干终于怕了,肩头血液凝住,他牙齿打颤,不住地蜷缩身子想要求得一丝暖意。可……身后尸首冰凉,他靠在他们冻僵的身体上更冷了。

“我给他们偿命。”他颤抖着开口,细雪像沉重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不是雪,是殒命将士们累累白骨。

朔风关不冷,细雪降下来,也没有北疆那方冷。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许小曲,她红衣金甲立在雪里,束好的墨发垂下,雪水越积越多,淌下来却是殷红血水。

她手指微僵,落在三尺雪冰凉的枪身上,漠然看着周干疯了一样说会给战死将士们偿命。她看了很久,久到雪停又落,肩头微沉,是薛煜替她搭上厚实披风。

“求援阜城关。”

她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