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当战(三合一血作红妆,斩尽虎狼……
大凛兵走天南,南归山下营帐被人烧了小半,淳于犷气得大骂,好在发现得及时,并未烧到粮草。饶是这样,他也觉得丢脸丢大了。
待清点好被烧毁的连营,他撕了文书,喝道:“给我查!”
他暂离不开军营,那就派人去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群不光彩的给找出来杀了。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跟他淳于氏叫板。
“将军,朝中来信。”斥候来报时,正撞上小兵领命出去,他瞥一眼,并不多言。
淳于犷接来一看,眉头一皱:“他们从朝中整军来这里,怕是还要好几月。大盛军有人来援,再不攻,怕是难走。”
他提笔蘸墨,写下一纸战报。
既然他们有人来援,那他也不必再留手,分兵挖渠,断粮路,化去大盛军防线,朔风关断粮之时便是关破之日,他淳于氏从不打败仗。
斥候接过信,唇角微勾。
“帝师让我告诉你,对面来援的,也是大巫后裔。师从……闻甚安。”
淳于犷倏然擡头,眼中锐利,终是嗤笑一声:“闻家,又是闻家,父债子偿,替我跟帝师带个话,若粮草无忧,我必会将大盛帝的人头带回王廷。”
前朝大巫,两个巫主联手,淳于氏败走祁北山,沦为天下人笑柄。他们口口声声说太平,做出的却都不是什么善事,否则,又岂会有如今分崩离析的局面?
他们跟着的巫主,才是大巫唯一的巫主,扶持的人,该是天下共主。
他也不知,当年一战,到底为何。
只知那一战惊天下,淳于氏五万人马,被杀得还剩两万,若非有当年小巫主助力,他们会被赶尽杀绝。这么些年过去,大巫上任巫主相继坐化,三位巫主,两位后裔,只能存其一。
师从闻甚安,这五个字,就够让她一死。
祁北淳于氏,会再崛起,征伐天下,扶共主。
“虞族可派了人来?”淳于犷点燃信纸,看着信纸化为飞灰。
那道横亘他整张脸的伤疤狰狞,看得人胆寒。
斥候答:“来了,共百人,淳于将军大可随意差遣。”
淳于犷点点头,朝另一边吩咐道:“传我命令,派斥候探查南风峡,若有异动即刻来报。另,好生招待虞族将士,让他们好好歇歇,不日便随我越城杀人。”
斥候告退,临走时略看一眼大凛军营,眼中隐约带着笑意。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南风峡峡谷口似是曾有大队人马驻扎,他赶到时已经晚了,看样子才走不到半日。
淳于犷气得砸了砚台。
这群人,摆明了是挑衅,故意留下痕迹就是告诉他,南风峡只离南归山六十里,他都未查到他们踪迹。
边月也确是挑衅,他已撤出南风峡百里外,撤至越阳山内。听到来报说淳于氏斥候已回营,微微撑起身,冷笑道:“淳于氏眼高于顶,但不蠢,可惜了,许小曲先手算他十步后招。”
昨夜太乱,淳于氏攻城快退得也快,许小曲早予他一句,让他撤出南风峡。
就是她不说,他也打算撤。
大凛帝派人先后拔除阜、和两州暗哨,再一路清官道,已清理至瞿州河,河道上官兵建起新岗哨,他布下的岗哨莫名被人夜袭。
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个帝师捣的鬼。
如今大凛之中,当属帝师手上权重,大凛帝早朝垂帘,他总恭敬立于边上,听政呈文书。
朝中越发松散,更有甚者,当堂摆长生酒,邀大凛帝共饮。
大凛覆灭,是迟早的事,他不会想去打醒一个昏庸的君主,百姓逃难的逃难,敢谏言者早被杀尽,朝中上下被君主拉着共沉沦,谁都无异议。
大凛帝手中,还有半数兵马,只要他一松手,兵权就彻底落入帝师手中。
“公子,我们……还要再攻吗?”右下首坐着的轻甲将军踌躇问道。
边月把玩着手中一根翎羽,闲适道:“攻……不过,不是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周旋,而是……一击必杀。”
“一击必杀。”许小曲提子落在棋盘当中,发出“啪嗒”轻响。
她点点棋盘上空位,黑白棋子摆阵老练,星月齐光阵于棋盘上铺开,她一阵游龙直围阵外,二变双星,再开北斗,其阵为两阵连用。
应天阵在棋盘上铺不开,她索性挑出十余枚棋子,以示攻其散星围月。
“周干不肯放手兵权,我只跟他共领大军平起平坐,便只能想法子让淳于犷逼他交权。”她见薛煜欲开口,便知他想问此事,这几日薛煜也觉得她憋屈,少不得不待见周干。
薛煜果然一笑:“还是许小娘子最知我心。”
她不置可否,淳于氏精于独门阵法,她只有一次机会破阵,只能一击必杀。
想要一击必杀,就须得兵士随她练阵。
虎符成双,周干手中一半,大盛帝手中一半。她手中单有将印圣旨,调兵有限。看周干模样,前几日虽震慑于他,但他似是还是攥着虎符不撒手。
不像是简简单单不放权,更像是,被人嘱咐了不放权。
祁凤扬掀帘子进来,清荔香扑面,略扫一眼棋盘,修眉微挑:“你怎的日日都在走阵?”
“一日不走,我怕生疏。”
“哎呀呀,我的许大将军,你就这样放牛吃草?”祁凤扬翻看着兵书,兵书上的谋略她早看过千百遍,来前线还是头一遭。
许小曲提完阵中棋子擡头,撑着下颌笑道:“这哪叫放牛吃草,这叫大战在即,养精蓄锐。”
“行,咱许大将军说什么是什么。”祁凤扬顺着她的话,说得好听极了。
星月齐光阵她已摆过十余次,按她的路子走阵行军,算上林愿指点的阵法走向,要破解还是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她手中将领有,能用的人多,可又不敢贸然出兵。
淳于氏消停了这几日,也不知何时会再起兵戈。
早时她告知边月,让他撤出南风峡,是为保边月兵力,她手中人马,算上祁家,共计七千人。自然,这些人马不是用来作战的,更不会为周干铺路。
遂,她手中可用的,只有从大盛都城那方带来的两万人。
两万人走不了大阵,小阵于大战中作用微乎其微,只会徒增伤亡。
思及此,她在舆图之上,用朱砂画出一条线,横过朔风关。
朔风关左右皆是山坳,想围朔风关,没有十万人马,做不成。
长线作战,耗钱粮,与那时在阜城关一样的打守城战。可一旦被他们钻了孔子围城断粮,朔风关却不比阜城关。
也罢。
她提枪出帐,直去后营。
后营之中热闹,她带来的两万兵马不知是谁起的头竟清出两个空地轮番比武。
“许将军来了!”
有人喊上一句,其余人等纷纷看来,见她面色无异,有人笑道:“许将军也来比比?”
“行啊!”她扫过前面一溜兵士,视线落在往后躲的苏星忱脸上。
苏星忱身形一顿,讪笑道:“我不经打……”
他话音未落,就被三尺雪挑住腰甲往场上一带。
“又是我啊……你惯会欺负我……”苏星忱认命接过苏星落递来的黑金刀,摆出架势。
只一下,就被打落。
“再来。”她三尺雪前探往地上一挑,枪尖托起黑金刀放到他面前,“拿稳你的刀。”
苏星忱怔怔看她,慢慢握住。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入每个人耳中。
“战场之上,你们的兵器就是你们的命,兵刃不脱手,才能翻盘。”
三尺雪直袭苏星忱脚下地面,摩擦出火光,带起一路沙尘。
苏星忱被逼得连退数步,将将稳住身形,三尺雪当胸袭来,他黑金刀上提横拦,“铿锵”一声,架住三尺雪枪尖。
如火衣袂翻飞,她脚下急踏,三尺雪旋转而上,如长锥直破风幕,苏星忱长刀急掠,竟是接下这一招。黑金刀划出银弧,以守为攻,开始反击。
“好小子!”她朗笑一声,三尺雪枪出如点星,炸出朵朵枪花。
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直呼厉害。
这些人里,有随她上过战场的,也有今岁新来的,新来的昨日里没去城头,只从别人口中听闻许将军如何神勇。今日一见,便知他们未曾夸大。
很快,苏星落也提刀进战,梁昼见状也是手痒痒,提刀跟上。
三打一的战局,后面加入的人越发多,薛煜拦下一刀又提溜着一个小兵衣领扔出去一丈远,他站在她身后无奈道:“你瞧瞧,我俩这可是腹背受敌,被他们给包围了。”
“没法子,平日树敌太多。你瞧瞧,这些人,逮着空就要打我。”许小曲调笑一句,三尺雪绕过荣羡腰间,助他避开一人木剑。
远处战马嘶鸣,阿掣一马当先冲进包围圈。
“嚯!好姑娘!”薛煜看到阿掣冲来眼睛都亮了,她伸手抓住他手臂带起,薛煜先是踏在马背上,再借力踏过数人肩膀冲出。
荣羡被她拉上马背,三尺雪虎虎生风,薛煜从外撕开,他们三人终是杀出重围。
今日打得酣畅淋漓,打到最后,苏星忱也扔了刀,瘫坐地上:“不打了!”
“得,今日兴起场子的人是第一个倒下的。”
“放屁!老子是最后一个倒下的!”苏星忱仰躺在地上,不愿动。
苏星落抱着刀,也累得够呛,一气喝空一水囊的水。
“都是新兵蛋子,不知天高地厚。”陆岚看着遍地瘫倒的人不由感慨,这些人就是没跟小曲打过吃过苦头,这下好了,被打了。
好在她未加入,才不至累成他们这副模样。
比武场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人累得不肯起,最后还是熬米粥的香味儿把他们勾起来,一人喝上两碗啃了个白面馍才安心回帐睡觉。
今夜里人人都记得一句话,战场之上,他们的兵器就是他们的命。
十日后雨夜里,有人奔袭出越阳山中,遥遥听到战鼓声,随着冬雷声骤起。他依稀瞧见约摸三十人从大凛军军营后绕出,直奔朔风关而去。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他的脸孔,正是秦二。他压低斗笠,掩去眸中神色,朝着马背拍了一把,战马立时重新跑进越阳山中。
接下来的路,他只能靠一双腿。
要避开在南归山驻扎的大凛军谈何容易,他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但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他要赶紧前去朔风关找到许小曲。
三日后,秦二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听完,只淡淡道:“淳于犷既然出山,那帝师就免不得会给他助力。”
“难怪公子总说,你是算无遗策。”秦二叹服。
这几日日子都不好过,冬日严寒慢慢上来,朔风关又冷,许多人难挨。
守关不敢松懈,多是烧了热水暖暖身子,就又上去守关。
朔风关里关内最近的城池也要大半日的路程,遂,平日里都无人离关,薛煜也认命呆在朔风关。
大早,许小曲牵来阿掣溜出营帐,从后营出去。
夜里再回来,手中多出一个挂了铜钱平安符的剑穗。
荣羡见了剑穗,眼中难掩欣喜,接过来便挂在了他的沧澜剑上。
冬日雨点落下,打得人生痛,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小雨很快下大,朔风关城墙上却站着黑压压一片兵士。
战鼓声越发激烈,压过风啸雨打,传入每个人胸膛,带起热血激荡。苍茫雨夜中,朔风关烽火不歇,照得这方如白昼,关内百姓亦难眠。
厮杀、厮杀!
不知何时翻越朔风关的黑衣罩甲武士悄无声息割破城门兵士的咽喉。
一有人触碰到城门的机括,只要转动机括,便能打开城门。
利箭破空而来,穿透他手掌,钉入木门,尾羽微颤。
回首望去,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手中握一张大弓,一人为她撑伞,自微弱火光中行来。她在他面前站定,拔出羽箭,握住他手腕,“咔嚓”一声,直接折断。
“虞族人,也是不辨是非,为祸人间吗?”她的声音微低,没有半分情绪,手起刀落了结他性命,将他尸首悬于城头以儆效尤。
新鲜的血在城门下汇成一滩,很快被雨水冲散,最后一道闪电打来,照出许多可怖面容。骤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朔风关城墙上又多出数个大坑。
摇摇欲坠的朔风关,百姓自发挖来山石木材,修修补补。
又是两月过去,困城断粮,朔风关中粮草殆尽,临近城池的百姓家中也无多少存粮,更是叫苦不叠。周干气有兵士跟着喊苦,行了军法杀鸡儆猴。
祁凤扬今日扫去一身疲乏,悄然来了小曲帐中,提笔在纸上写——
半月。
许小曲点点头,若真要算,大盛都城那方若要送粮,五日前就该到了。可时至今日,都未有送粮的消息,可见后方粮草,已然出了问题。
大盛帝不会想她输了这场,便不会短她粮草,那便只能是朝中有人使绊子。
对面大凛军不退,己方又断粮,周干就将气撒在了那些喊苦的兵士身上。他这个撒气法自然惹得诸多兵士不满,可又碍于他身份敢怒不敢言。怨气积压太多,终是会爆发的。
又是一日,周干扔了八百里加急,一个烛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好巧不巧,他心腹正押来一个偷干粮吃的小兵,按跪在他面前。
“押到我这里做甚?押下去兵法处置!”
不多时,外面闷响几声,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怀里的干粮滚落出来,碎裂成小块,染上鲜血。
眼见小兵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道:“打了大半年的仗,打到现在粮草没了,饭都吃不饱,我还打什么!在这里等着饿死,不如给他们杀了来的痛快!”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早有不满的兵士命都不要了,大声附和起来。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兵挣扎着抓起沾染上尘土鲜血的干粮塞进口中,一口气没上来,噎得眼睛翻白。
有人掐住他下颌灌进清水,大力拍在他背上,他才将那块干粮咳出。
“反了!都反了!”周干在帐里踢翻了桌案,笔墨纸砚摔了一地。
他正欲下令让人挨着把那些吵起来的兵士抓了,就听一道女声自帐外传来。
“既然不怕死,那就随我去劫粮。”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干掀了帘子,那个所谓将星已站在帐前。
许小曲扫过周遭静默的兵士,慢慢道:“你们既然都不怕死了,那就来些人跟我一起出城,找临近城池,劫掠粮草。饿死还是拼一线生机,选一个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道:“老子跟你走!他爷爷的才不在这里当王八,被人打得跟孙子一样。”
“就是!我也跟你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了那就早死早超生!”
“憋死老子了,走!这就走!老子不把他们打回老家,老子就不当这个男人!”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许小曲转过身好巧不巧就撞上周干出来。
她拱手道:“周将军,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出城去周边城池劫掠粮草,才能接着等朝中送粮来。周将军意下如何?”
如今的局势,她说的,周干自是无法反驳,只得点头:“那许将军看着办吧,战报上自然会记许将军一功。”
“好,即刻整军,愿随我前去的后营列阵。切记,听我号令。”
她带走了大半兵士,周干吐出一口气,若非朝中无人,他早不想守朔风关。只守不攻,手下兵士憋一肚子气都未兵变已是难得。
他早该请旨卸甲,回去都城做他的闲散王爷。
这个时节,他依稀记得都城之中摆冬日宴,宫中会挂彩绸装饰枯木,再等立冬时节吃上一碗暖身汤。
他听到后营隐约有喧嚣声,这才不出半个时辰,就已整军完毕。
许小曲打头,薛煜荣羡一左一右在她身侧,身后跟着苏星落和陆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