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14）
一夜之间，太子摇光在宸国境内最大的王位竞争对手，以如此残酷而血腥的方式被除去。
宸王烨则病情急转直下，直接被太子以养病的名义，软禁在朝阳殿内。
紫宸宫内，不由得人心惶惶。
夜色阑珊，荷华强撑着回到凤梧殿，然而只要一想起公子恒与秋夫人的惨死，尤其是公子恒那被发狂的貔貅啃得七零八落的尸身，蓦地伏在床榻，大口大口呕吐。
“小君，小君你没事吧？”
念薇端来洗漱的盆盂和脸巾，为荷华温柔擦拭。
擦着擦着，帘幔忽而拂动，一袭白衣缓步而至。
看见来人，念薇屈了屈膝，“太子殿下。”
摇光从她手里接过脸巾，“我来吧，你退下便是。”
念薇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后，寝殿里转瞬只剩下摇光与荷华两个人。荷华兀自伏在床塌上，一张脸惨白如纸。
“要让太医过来瞧瞧么？”他柔声问她。
荷华摇头，“不必了。”
“该不是怀孕了吧？”他微微蹙眉。
荷华一怔。
再次注视摇光时，目光里不由得带上几分狐疑。
而他的眼眸如波澜不惊的湖水，迎着她的怀疑，坦然道：“自幽京和好后，我未曾再饮过绝嗣的药。”
此言一出，荷华又惊又怒，“你！”
她指着他，胸脯起伏不定，然而半天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斥责——眼下整个紫宸宫都被摇光控制住，她稍有不慎，别说自己，甚至可能给璇玑带来危险。
明知道她生气，他却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
“你如果能再为我生一个孩子，我会很欢喜。若他为公子，便是你我的江山后继有人。若是公主，璇玑能多一个妹妹，也是好的。”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希望我的孩子，第一声父王，是叫的我，而非旁人。”
“而且……”他微微叹息，“王宫之中，孩子夭折的几率过高，璇玑能有兄弟姊妹的话，对整个宸国而言，总会比她孤身一个人更好。”
还有一点他不曾说出口。
当初荷华因朝灵城之事，同他冷战大半年，私心来说，他希望她能再生一个孩子，来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
更何况他手里有蛊虫，可以分担荷华分娩时的痛苦。
许久许久，荷华终于低下头，公子恒送她的芙蓉绢花自鬓边滑落，坠在地上。
绢丝的色泽依旧妍丽，然而送花的人已经永埋黄土。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凝视着绢花，她涩声道：“殿下，今日晚宴上的事，你应当提前同我商量的。公子恒才十一岁，他何至于此……”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那孩子睁得大大的黑眸，在喧嚣的灯火下，一点一点黯淡，失去所有光彩。
铺天盖地，全是鲜血。
红得刺目。
见她仍旧放不下公子恒之死，他神色微有不悦，淡淡道：“阿曌，我不是已经提前通知你，让慈淑夫人别带璇玑过去么，你应该有所察觉的。”
荷华摇头：“我虽猜到你会动手，可我没想到……会是如此方式。公子恒，毕竟是你亲弟弟啊。”
他却冷然打断她的话：“母后，天家之内，本无亲情。”
“更何况，母后若真要怜悯公子恒，别忘了……”仿佛恶魔的低语，他凝视着她，微笑道：
“——你与我，皆是同谋。”
一刹那间，她从骨子里感到森冷。
不由得再度弯腰，疯狂呕吐。
就像要呕出一颗心。
她突然意识到，摇光，和宸王烨，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而璇玑，还有璇玑的兄弟姊妹，将来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
太医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荷华确实已经怀孕两月有余。
听见太医的回答，摇光喜不自胜，但一转眼，便杀了诊出喜脉的太医与他的两个小徒弟，并勒令凤梧殿的其他宫人三缄其口，若有不从，身首异处。
荷华是在次日用早膳之际，从宫女小桃异样的神色里，察觉到不对劲。
询问过后，她才知道，摇光斩杀太医后，在凤梧殿下的禁令。
不仅如此，无论她走到哪儿，都会有一群脸生的宫人跟着，不管她怎么呵斥，都不愿离开。凤梧殿外，也多了重重金吾卫看守。
荷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同宸王烨一样，被软禁了。
夜晚，月轮碾过琉璃瓦，凤梧殿飞檐挑着半盏残星。
檐角铜铃静垂，唯梧桐影在窗台下的地板上斑驳，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混着宫漏滴答。案头金镶玉香炉浮起袅袅沉水香，朦胧的青烟里，念薇面露担忧：
“小君，您当真要离开么？”
荷华定定点头：“我决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在宫里，更不能让祂威胁到璇玑。璇玑身份特殊，众人都以为她是陛下的孩子，她也认陛下为父。以摇光的性格，势必会更加宠爱她之后的孩子，即便他们都是我生又如何？还不一样是手足相残，我如何能忍心看我的孩子们互相残杀……”
她叹息，“我宁可祂在我腹中时便失去了继承王位的指望，也不愿有朝一日，祂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或者，被自己的姐姐，亲手杀死。除非璇玑发生意外，否则，我不愿祂回到王宫。”
语毕，她看向念薇：“准备得如何？”
见荷华心意已决，念薇不好再阻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