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统领会悄悄送我们出宫,出了宫,外面便是廖少造接应,送我们去青溪廖家养胎产子,时机成熟,她再护送我们返回紫宸宫。”
“那便好,有劳你了,走吧。”
荷华换了宫女小桃的衣服,又用布巾蒙住下半张脸,打扮成普通宫女的样子,跟在念薇身后出了凤梧殿。
果不其然,出来之际,守卫呵斥:
“这么晚,是谁想出去?”
念薇回答:“回大人的话,是照看獐子的宫女小桃,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她脸上、身上长满疹子,王后殿下担心她感染时疫,特命我将她送出宫医治。”
为了配合念薇的话,荷华挽起衣袖,露出一小节手腕。果不其然,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
——来时路上,荷华早有准备,利用自己对杏仁过敏的特点,故意在晚膳时吃了一小盏杏仁清露。
守卫一听“时疫”二字,立即嫌恶地后退几步,挥手道:
“赶紧走,赶紧走!”
两人送了口气。
成功离开凤梧殿后,樊离期早已经带着一辆小安车在前面等候多时。
等荷华与念薇上车,他压低声音,“记得王后殿下承诺过我什么,要早日将蓁蓁从边塞接回来。”
此时距离樊蓁蓁与宸王烨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这次樊离期答应帮荷华出宫的条件,便是接樊蓁蓁离开边塞。
实际上,宸王烨一被囚禁,他便去求过太子摇光,然而摇光却说边境修长城是樊蓁蓁自己选的,他无从干涉。
换而言之,再过半年,若长城还是未能如期修完,樊蓁蓁便要人头落地。
荷华猜得出来摇光的心思。
首先他并不愿意治栗内史如此重要的位置,为樊蓁蓁这样一个不受他控制的女子就任。
其次,樊蓁蓁曾是名义上玄止的妃子,他能留她一命已是万幸,根本不可能准许她再返回天耀城。
樊离期不得已之下,这才选择铤而走险。
荷华道:“樊统领请放心,只要本宫平安抵达丰泽郡,便会让时鸣想办法将你妹妹从边境接走,保全她的性命。”
樊离期总算放下心,提起缰绳,驱车前往永巷。
夜沉如墨,永巷曲折绵长,唯有微弱的星光照亮前路。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总算露出角门的影子,荷华心中一阵欣喜,未几,寂静的夜色里,突然响起沈冉的呵斥:
“抓住他们!!!绝不能放他们离宫!!!!”
车上所有人俱是一惊。
被发现了。
樊离期暗骂一声,果断挥舞马鞭,试图驱使青骓马加快速度。就在马车即将穿过角门的时候,弓弦骤响裂空,三支淬毒弩箭挟着破空锐啸,如暴雨倾泄向狂奔的朱漆车驾!
青骓马尚未嘶鸣,长箭已洞穿它的心脏,火星迸溅间,樊离期肩膀中箭的血花绽放在辕木上,他吃痛松开手,马车轰然撞向宫墙!
随着念薇的一声惊呼,荷华狼狈不堪地从车厢里摔出。
她伏在地上,勉强地想要起身,然而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
最后的视线里,她只看到一双月白的靴子,踩着满地流泻的星光与灯火,缓缓走近。
年轻太子的面容冷峻如冰,他弯下腰,静静注视她:
“你想逃去哪儿?为何不肯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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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傍晚。
日薄西山,血色残阳透过窗棂,照在床塌边的白衣青年身上,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荷华下意识往床塌深处缩了缩。
见她躲避自己,他用玉勺拨弄着碗里的漆黑药汁,嗓音平静:
“念薇被孤送出宫了,你既想去青溪廖家,便让她代你去好了。没有我的准许,她与廖若,终生不得返回王都。至于助你逃离的樊离期,你不是承诺帮他接回妹妹吗?孤剁了他一双手,送他去边境同他妹妹团聚。”
他擡眸凝视她,眼神第一次如此冷锐:
“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任性,孤失去了一个孩子。”
失去……孩子?
咀嚼着他的话,荷华的手摸了摸腹部,痛苦如同藤蔓般缠住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半晌,总算恢复过来,别过脸,道:
“也好,这个时候,祂就不该出生。”
因为她的话,他猛地放下药碗,一把攥住她的肩膀,红着眼,厉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孤?!”
“你也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你难道一点点都不内疚吗?!”
她眼里蓦地升起水雾,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是你,先不同我商量停了药,是你,这段时间将我软禁起来。你还要我怎么想怎么做?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出生,变成你用来训练下一任储君的磨刀石吗?!”
“磨、刀、石?”
他喉咙里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松开手,“你就是这样看待孤的?”
她死死咬住唇,无言以对。
“看来这段时间,真的是孤太纵容你了。”他弯起唇,弧度凉薄,突然扬手扯落挽起的帘帐,“既然你觉得璇玑需要磨刀石,往后的时间,就为孤多生几个磨刀石吧。”
他探身向前,一字字道:
“朕,的,王,后。”
帘幕深深,红烛烧残,窗外忽起风雨,打落一地梧桐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