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13）
时间一晃便到了元宵佳节。
是夜，宫灯如星，点缀朱墙，凤梧殿里，青铜灯树成排而立，膏火幽幽。
“小君，苏日勒的回信。”
荷华接过念薇呈上来的羊皮纸，快速浏览起里面的内容。
信里，苏日勒表示，他对荷华的提议很感兴趣，不过眼前他还未向风炎部大君动手，两人既然结盟，他希望荷华稳住宸国局势后，再作交换质子的打算。
苏日勒的反应荷华并不意外，归根到底，他也是个投机的政客，很少会做有风险的买卖。
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确定宸王之位，最后究竟花落谁家了。
看完信后，荷华将羊皮纸投入火盆，洁白的羊皮很快就被烧得橙红的银炭燎出一个黑洞，然后迅速蔓延扩大。不多时，便烧成了灰烬。
确认信件全部烧完后，荷华对念薇道：
“给本宫梳妆。”
今夜是荷华解除幽禁后，第一次亮相，马虎不得。念薇特意给荷华梳了个望仙九鬟髻，正中簪朝阳九凤大金钗，凤钗翠羽嵌东珠，极为华丽，成串的垂缨拂过眉心。
相比于初为王后时的青涩，荷华在外面历经了一番风霜，身段更为窈窕，白皙细腻的肌肤根本无需多敷粉，只浅浅上了层玫瑰胭脂，扫了扫翠眉后，便足以光彩照人。
念薇暗自感叹了一番荷华的美貌，依照礼制，又给她选了一身深红曲裾，广袖垂地若流霞，裙摆缀星子状碧玺猫眼石，腰间以织金绣带系紧，下垂赤玉连环佩，行时环佩叮咚，月光映得衣上金粉浮动，端丽如神祇临世。
凝视着艳绝人寰的荷华，念薇总算感觉回宫以后，堵在心口里的气稍稍舒缓一些。
她就是要让宸王烨好好看看，她的小君有多举世无双，远非秋夫人之流可比。
因为裙摆迤逦曳地七尺有余，念薇小心搀扶着荷华前往宴饮的琳琅殿。才至殿前，公子恒蹬蹬蹬跑过来，递给荷华一朵丝绢扎成的海天霞色的芙蓉花。
“母后今夜真好看。”
相比于两年前的模样，十一岁的小少年个头窜高不少，脸颊也褪去了婴儿肥，有了一点坚毅的轮廓，一双璀璨的眼睛神采飞扬，很是有几分宸王烨的影子在里面。
无怪乎宸王烨现如今宠爱他。
收下绢花后，荷华将它簪入发髻里，一时间人比花娇，尽态极妍。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顶，越过人群，正看见秋夫人坐在宸王烨下方的案几后，向自己点头浅浅一笑。
虽是宫廷宴会，秋夫人还是老样子，一袭浅黄的轻罗长裙，鬓边只斜斜簪着两根白玉云钗，鹅蛋脸温婉柔淑，没有一丝骄奢之气。
面对她的善意，荷华同样弯了弯唇，颔首微笑。
随后，一片“恭迎陛下”的呼声里，宸王烨头戴玄色冕冠，衣绘日月星辰，裳绣华虫宗彜，足蹬赤舄，广步生风，信步而至。
看见荷华后，宸王烨目露一丝满意，对她道：
“王后气色倒是恢复得不错。”
“承蒙陛下关心，妾自然不敢叫陛下失望。”荷华回应得滴水不漏。
宸王烨正要牵起荷华的手，携她入殿，忽有脚步声自台阶上响起。
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荷华看见太子摇光缓步而至，行走时，他衣袂间纹路在灯火下明灭闪烁，端肃如苍松立月，尽显王室威仪。
他不着痕迹地站在两人中间，隔开宸王烨与荷华，然后拱手道：
“见过父王，母后。”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清泠如拨奏瑶琴。
听见长子的问候，宸王烨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狐裘，不置一词，径自离去。
荷华瞥了摇光一眼，却发现他唇角微翘，显然丝毫不在意宸王烨的冷淡。看见父子俩的这番情形，荷华无奈摇头，旋即提起裙袂，步履匆匆，随宸王烨而去。
两人先后入座后，宸王烨顾盼一圈，发现璇玑与小姜姬的席位是空着的，不由得微微蹙眉。
“公主和慈淑夫人去哪儿了？”
念薇小心回答：“回禀陛下，公主傍晚时候吐奶，慈淑夫人便留在柔仪居里照顾公主，已经禀告过小君了。”
荷华亦是颔首：“慈淑夫人照料公主极是用心，纵然本宫为公主生母，亦自叹弗如。”
听到荷华的回复，宸王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啊。”
荷华微微低头。
不过，她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左右宸王老狗与自己，已不是一天两天不对付了。她只要保证不触他霉头，让他发狗瘟就成。
看到王后似有愧色，宸王烨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忽然，秋夫人身旁的公子恒“呸呸”几声，宸王烨不由得问道：
“恒儿，怎么了？”
公子恒站起身：“回禀父王，儿臣面前的这盘李子有点酸。”
宫廷宴会，按理来说会选取最好最成熟的果子，不知为何，公子恒面前放着的却是一盘半青半红的。
内侍上前用银针扎过李子，确认无毒后，宸王烨的目光柔和些许，向公子恒招手道：
“恒儿，坐到父王身边来。父王这里有甜的李子。”
公子恒依言过去。
等公子恒入座后，宸王烨擡了擡下巴：“开始吧。”
月光映玉磬，编钟奏响的雅乐里，案陈鼎镬珍馐，酒醴飘香，席间穿行的宫娥鬓边珠翠，在灯火下泛着温润光泽。
一片觥筹交错里，宸王烨向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对方果断上前，向摇光奉上一玉壶佳酿。
“传，陛下为太子赐酒，还请太子饮酒——”
面对宸王烨的赏赐，摇光站起身，长袖落落，“儿臣多谢父王赏赐。不过——”
他话锋一转，“饮酒之前，儿臣愿为父王奉上沧澜郡异兽貔貅，为父王庆贺佳节。”
伴随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四名壮汉推着铁笼缓缓入内。蟠螭纹宫灯将白玉台照得通透，灯影里浮动的沉香却压不住一股奇异的腥臊气。
铁笼上覆盖的绸布被人揭开后，引起众人一片惊叹。黑白分明的巨型异兽蜷缩在笼子里，圆润如同大号的元宵。
“是貔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