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貔貅长这样……”
“有点像熊，不过比熊憨一点……”
窃窃私语里，公子恒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朝前面看去。宸王烨目光里也流露出几分惊叹，向摇光微一颔首：
“你有心了。”
面对宸王烨的赞许，太子摇光垂手立于九阶之下，白衣上绣着的暗金云纹在夜风中轻颤，像蛰伏的龙。
他极快地扫了一眼荷华后，道：“母后可否过来，替儿臣喂食貔貅？儿臣另有妙处展示给父王。”
不知道摇光究竟卖什么关子，荷华看向宸王烨。
宸王烨显然被勾起了兴致，点了点头：“他既然要你过去，那便过去吧。”
荷华依言走下丹墀。
走到铁笼旁，她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根嫩脆的新竹，穿过笼子缝隙，喂食给貔貅。
貔貅应该是饿了许久，接过竹子后忙不叠地剥开啃食，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众人欢笑连连。
荷华一边喂貔貅，一边压低声音：
“好端端送这个过来，你想做什么？”
他却轻轻一笑，同样低声地吐出四个字：“酒里有毒。”
荷华心下一惊。
摇光又道：“站过来一点，最好站我身后。”
荷华凝眉不解。
但还是照做，向摇光身后挪了几步。
等貔貅啃完一根嫩竹，摇光忽然擡手叩击铁笼，原本紧闭的笼门应声而开，他转向宸王烨，朗声道：
“父王请看。”
好奇心的驱使下，宸王烨探身欲观异兽全貌，与此同时，笼中的貔貅忽地昂首，金瞳在灯火中裂成竖线！
貔貅的嘶吼撕裂了笙箫之声。
雪色巨影腾空时，荷华看见宸王烨的龙纹广袖在空中划出耀目的弧线。
青玉案翻倒的脆响中，十一岁的公子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宸王烨猛然拽过的力道带得踉跄，不过须臾功夫，他就已经挡在宸王烨面前，被貔貅狠狠一口咬住！！！
朱红飞溅。
谁也没想到，生死关头，宸王烨竟会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推向獠牙毕露的凶兽。
“恒儿！”
悲痛欲绝的惊叫声里，一个淡黄色的瘦弱人影，踉踉跄跄奔向貔貅，试图将儿子从巨兽爪牙下救出。
被秋夫人的玉簪刺中后背，貔貅吃痛，本就凶性大发的它转头对着秋夫人就是一掌！
剧痛之下，秋夫人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抛飞出去，鲜血瞬间浸透了铺着的锦纹地毯。即便重伤如此，她依旧紧紧抱住逐渐冰冷下去的公子恒，蜷缩在地上不肯撒手。
生命的最后瞬间，秋夫人用力仰起脸，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宸王烨，嗫嚅着双唇，一字一字地道：
“陛下……”
“你……注定……众叛……亲……离……”
在秋夫人临死前的诅咒里，宸王烨的手指还维持着推搡的姿势，冕冠歪在额角，露出鬓角新添的霜发。
半晌，反应过来，怒喝惊破血色：
“护驾！！沈冉何在？金吾卫何在？！！！”
然而殿外寂静如死。
连伤两人后，貔貅转向不远处的荷华，一双赤金的瞳孔，尽数转为猩红。
荷华心惊胆战。
就在貔貅即将扑向荷华的时候，摇光的佩剑终于出鞘。
冷光如银河倒泻，貔貅仰面倒下时，剑锋挑起的兽血在空中凝结成珠，一颗颗坠在太子洁白的衣袍上。
貔貅眼底最后一丝亮光黯淡下去后，摇光收剑回鞘，淡淡道：“母后受惊了。”
荷华惊魂未定。
不知何时，殿外已经站满了银甲的守卫。沈冉单膝跪地：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说话时候，他是对着太子摇光，而非丹墀上的宸王烨。
摇光的衣摆掠过遍地狼藉，示意沈冉起身。
“宴席生变，非你之责，无需恕罪。”
然后重新转向宸王烨。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秋夫人与公子恒护驾有功，儿臣定会将他们好好安葬。”
他上前一步，拱手：“请父王节哀。”
宸王烨紧紧抿着唇，直勾勾地同摇光对视。
面对宸王烨的威压，摇光的神情更加镇定——那是比貔貅更可怕的，属于上位者的冷静。
宸王烨终于收回目光。
他身子一个摇晃，突然弯腰捂胸，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腥甜的血蓦地自他口中吐出。
许久许久，宸王烨在内侍的搀扶下，勉强地拭去唇边血迹，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此我之不幸，汝之幸也。”
琳琅殿外，夜色漫卷，貔貅的尸身被拖过门槛，血痕在金砖上画出蜿蜒轨迹。
荷华凝视着道道殷红的血迹，一颗心，如坠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