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行委托邢五爷,交一半去钱给她们,堂口给的抚恤金虽然多,那是堂口的。这算是黑老鸹和周立行给的。
剩下的一半,周立行孝敬邢五爷,这一路走来,周立行记邢五爷的恩。
邢五爷不知道中统特务的事情,只以为周立行怕堂口老辈子们难做,又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只得问:
“你是去康定?还是去昆明?是要找新的地方训练车队吗?”
周立行不敢回答,只能含糊,“最近的政令让我心里烦,想外出散心,没个确定地方。五爷,我让唐浩子带训练好的车队去昆明,你替我们守堂口,好吗?”
邢五爷长叹一声气,“去吧,我会劝三爷的。世道乱,你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周立行拜别邢五爷之后,带着愿意跟他走的石娃子、谷娃子以及阿涅,直往乐山去。
他在帮着街坊四邻救人救火的时候,打探了王喜雀的下落。
街坊四邻们说,木茶商带着王喜雀回来过,但是前几日恰好有什么事情,又带着王喜雀出去了,只留了孙婆子一人在这里看家,哪知道孙婆子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没有人知道木茶商带着王喜雀去了哪里,周立行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去追寻……但他现在得先把石娃子交给莲妹儿。
方结义的信,他反反复复地读了十几遍。
他的大哥,在战场上几经生死之后,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
从成都到乐山的路线,周立行走了几次,已经很熟悉,他心情沉郁地到了乐山,去五通桥那边看了下王喜雀投资建设的厂。
周立行上门拜会刘五嬢的女儿刘愿安,却被刘愿安告知了一个让他振奋起来的消息。
刘愿安心想这也真是巧了,她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
“木茶商带着喜雀姐去了峨眉,说是要在那常住一段时间!”
周立行他飞快地拜别刘愿安,去找木铜铃说了孙婆子的事情,并把做好的排位交给木铜铃。
木铜铃嚎啕大哭,跪下给周立行磕头,周立行只能安慰他人生有命,他好好活着,孙婆子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石娃子被留在了乐山,同莲妹儿喜结连理。谷娃子便也跟着留下来,准备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刘愿安写了一封信,将建厂和运行的情况都写了进去,让周立行带回去给刘五嬢,择机也让王喜雀知晓这边的进展。
周立行心中的阴霾悲伤总算是被冲散了许多,他拿着信,带着阿涅,马不停蹄地往峨眉赶去。
一腔热血的周立行前往青龙场,直奔千秋茶馆,却扑了个空。他又调转方向,直接往刘五嬢的家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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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五嬢正在家中含饴弄孙,她已经不再在千秋茶馆的当掌柜,茶馆里有她的干股,堂口换了新人去经营,每个季度邀请她去盘一盘账务,给各位退下来的老嬢嬢老爷子们分红。
见周立行和阿涅风尘仆仆地赶到,刘五嬢十分惊喜,她赶紧让人把刘愿平也推出来,同时招呼婆子们去杀鸡、推磨做豆花,要好好招待周立行兄弟俩。
刘愿平许久不见周立行,非常开心,连忙让周立行坐他旁边聊天,不停地追问近况。
对刘愿平,周立行自然是知无不言,他从自己修完滇缅公路回去开始讲,刘五嬢和刘愿平都听得入迷。
拉回忠义堂的方向,打生死场,去会理,到昆明,再回成都……这般讲起来,也是惊心动魄。
听周立行说到了林人梅,刘五嬢咿了一声。
“林人梅?这名字熟悉……他夫人叫什么名字?”
“温惠清,他儿子叫林维燊,还有两个女儿。”周立行有些诧异,“你认识?”
刘五嬢想了想,一拍手,“是她!温夫人带着孩子搬到峨眉这边来了。”
重庆虽是陪都,却因经常被轰炸,蒋中正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住在峨眉山的公馆里。
峨嵋这边山高林密,山间沟壑纵横,终日云遮雾绕,不利于敌军飞机侦察。
有蒋中正带头,自然就有许多军官们在峨嵋县来置产。
被评为民国模范县的峨眉县,自然迎来了许许多多的军官的家眷们。
林人梅的夫人温惠清本也是四川成都金堂县人。林人梅去西康省之前,特地带她和孩子们来此处购房买地安家。
刘五嬢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温惠清的书籍实在太多了。
蜀犬吠日,难得出太阳。只要天晴,她便要在外面晒书,那可是一条街都不够她摆放。
这年头的人,对读书人是十分敬重的。
温惠清这一举,为林家赢得一个书香门第的好传闻。
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有家贫学子厚着脸皮上门求书看,温惠清也是应允的。
“这夫妻俩,人都挺好的。”刘五嬢赞叹道。
周立行心想人家给我出主意,让王喜雀当寡妇,我才方便去求娶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刘五嬢年轻的时候参加保路运动,未必手里不染血。
嗯……这个人好和人狠似乎也不冲突。
几人就禁烟土的事情聊了一会儿天,刘五嬢对紫苏母女的失散十分惋惜。
刘愿平心念念他为之付出的滇缅公路。
“我看报纸说,很多同盟国给的武器物资都是从咱们修筑的滇缅公路运进来的,咱们也会有很多飞机的!”
“等赢得了胜利,我们必将在废土之上,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
刘愿平十分笃定地说道。
周立行沉默了。
他的方大哥,那么厉害的人,带着兄弟们走出四川,现在已经全部战死了。
敌人的飞机如入无人之境般飞来,肆意轰炸,而我方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我们,一定会赢的?对吧?”周立行想着黑老鸹,想着方结义,想着死去那么多的同胞,心中钝痛。
“能的!能的!”刘愿平激动地重复道,“我给你看这个,你看了,你就知道,一定能的!你所有的迷茫和疑问,都将在这里找到答案。”
刘愿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自己装订的小册子,上面是手抄的字体。
周立行接过一看,好家伙,《论持久战》。
“这我早看过,都会背了。”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后,周立行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五嬢,愿安说,喜雀姐来了峨眉?”
说到这个,原本笑眯眯的刘五嬢,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说到这个,立行,她现在处境艰难,或许你可以帮帮她。”
刘五嬢这一句话,搞得周立行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马上就能去见一面王喜雀,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可刘五嬢也不详说,只让他先吃饭,然后好好休息几日。
她会负责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约王喜雀单独见面,那时候让王喜雀自己说。
阿涅全程听大人们聊天,他本就不爱说话,只管在饭菜上桌的时候大吃特吃。
周立行则是被刘五嬢钓得饭都吃不香了,全程吃菜不沾辣椒酱,只顾着走神,胡乱往嘴里塞着。
而刘五嬢看周立行这样,心中也是颇为担忧,担忧周立行容易意气用事惹出乱子。毕竟周立行虽是没有明说,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又从堂口出来?
多半,也是惹上了事,不能留在成都。
可是王喜雀现在的情况,刘五嬢也无法替王喜雀彻底解决,她得想一想。
然而,没过两天,刘五嬢刚出门,突然急匆匆地折返回来。
“快!跟我去!”
刘五嬢来不及解释,拉起周立行就走。
她风驰电掣般快步而行,周立行跟上,阿涅不明所以,跟着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