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月亮的海棠树
城东糖糕铺的蒸笼又一次掀开时,白雾裹着甜香漫到街面上。
顾时夜捏着两枚铜钱敲了敲柜台,王多糖正用竹片刮着蒸笼沿的米浆,瞥见他身后顾夜白袖口晃荡的红绳,咧嘴一笑:顾捕头今儿要几块?跟往常一样,多加桂花蜜?
顾夜白没吭声,指尖在刀柄上蹭了蹭。自苏珩消失后,这巷口的空气似乎都清爽了些,至少没人会隔着三条街抛来飞吻,或是在糖糕纸里塞狐貍毛。
他盯着王多糖往油纸袋里码糖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
顾小捕头回头看看?
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顾夜白猛地转身,刀鞘噌地撞在柜台角。苏珩斜倚在对面酒旗竿上,黑红色的发尾扫过肩头,手里转着枚铜钱,正是顾时夜刚才付的那枚。
你还敢来?顾夜白拔刀出鞘三寸,刀刃映着苏珩含笑的眼。
这几个月他把南清城翻了三遍,连乱葬岗的狐貍洞都掏过,却没想这人竟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凭空出现在糖糕铺前。
苏珩抛起铜钱又接住,走到顾时夜面前时,特意放轻了脚步:顾捕快,好久不见。
顾时夜把油纸袋塞进顾夜白手里,铁爪钩咔嗒锁住苏珩手腕:跟我回衙门。
别这么急嘛。苏珩晃了晃被锁住的手,我今天不是来偷东西的。
顾夜白冷笑一声,刀尖抵上苏珩后颈:那是来送人头?
送诚意。苏珩忽然转身,正对顾时夜,眼里没了往日的戏谑,我不偷了。
这话让整条街都静了下来。王多糖手里的竹片啪嗒掉在蒸笼里,几个买早点的婆娘凑在墙角窃窃私语。
不偷了?顾时夜挑眉,铁爪钩却没松开,那东西还在你手里呢。
明天就送回去。苏珩摊开手一脸无所谓道,绸缎庄的玉如意,书院的孤本,都在城西破庙里,用黄布包着。
顾夜立马上前一步,你又耍什么花样?
不耍花样。苏珩退后一步,,狐貍尾巴垂在地上我想明白了,偷东西留不住顾捕快。他盯着顾时夜,所以我要换个法子。
顾时夜看着对方眼里的执拗,沉声道:有话直说。
我要追你。苏珩说得干脆,光明正大地追,跟顾小捕头比一比。
比?顾夜白的刀哐当一声砍在糖糕铺的案板上,木屑飞溅到苏珩鞋面上,你拿什么跟我比?
苏珩弯腰弹掉木屑,擡头时笑得狡黠:就比谁更懂顾捕快。比如——他指了指顾时夜手里的油纸袋,他走路的时候喜欢握着刀柄,因为要保持警惕;他审案时习惯用左手拿笔,因为右手的铁爪钩磨得虎口生茧;还有——
够了!顾夜白猛地拔刀,刀刃横在苏珩脖颈前,你跟踪他?
这叫了解。苏珩侧头避开刀锋,耳朵却因为紧张往后撇了撇,顾小捕头呢?除了知道他哥爱吃糖糕,还知道什么?知道他每次熬夜后都会揉眉心吗?知道他铁爪钩的暗扣要按三下才会弹出吗?
顾夜白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确实不知道这些。
这些年他只知道跟在顾时夜身后,看他追贼,看他审案,却没留意过那些细微的习惯。他忽然想起昨晚顾时夜揉眉心的样子,想起自己递过去的茶太烫,被他皱着眉推开——原来那时他是累了。
你闭嘴!顾夜白的刀尖抖了抖,却被顾时夜按住手腕。
回衙门。顾时夜的声音很沉,他看着苏珩,偷窃之罪还没清算,别扯这些没用的。
清算可以,但追求不能停。苏珩任由顾时夜锁住他的另一只手,顾捕快,给我个机会吧。就当……还你当年的伤药和糖糕。
苏珩被押回衙门时,引来不少衙役围观。几个新来的捕快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指着苏珩问老捕头:头儿,这狐貍不是该砍头吗?怎么还活着?
老捕头呸地吐了口瓜子壳:你懂个啥,上次法场遁走,八成是上边有人。
顾时夜没理会这些闲话,径直把苏珩押进审讯室。顾夜白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盒凤鸣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人上次也是这样晃着铁链说喜欢顾捕快追我时的眼睛,气得他想把刀插进地里。
说吧,顾时夜把卷宗摔在桌上,为什么突然不偷了?
苏珩晃了晃手腕,铁链发出哗啦声响:说了,要追你。他歪头看着顾夜白,顾小捕头要是不服,我们可以比一比。
比什么?顾夜白把刀拍在桌上,比谁更会偷东西?
比谁对你哥更好。苏珩从袖里掏出张红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狐貍,我写了比试帖,三局两胜。
顾时夜拿起帖子,只见上面写着:第一局,为顾捕快准备午膳;第二局,解顾捕快所难;第三局,答顾捕快三问。胜者可请顾捕快做一件事。落款是追求者苏珩,旁边还按了个毛茸茸的爪印。
无聊。顾夜白一把抢过帖子想撕,却被苏珩拦住。
撕了就默认认输哦。苏珩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貍,顾小捕头不会连比都不敢比吧?
顾夜白最受不得激,当下把帖子拍在桌上:比就比!谁输了谁滚出南清城!
夜白。顾时夜皱眉,别胡闹。
我没胡闹!顾夜白梗着脖子,他想抢你,就得先过我这关!
顾时夜看着弟弟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终究没再说什么。他转头看向苏珩:比试可以,但你得先把赃物全部归还,并且保证不再偷窃。
没问题。苏珩立刻点头,尾巴在地上扫出欢快的弧线,那午膳就定在午时?我去准备。
谁要你准备!顾夜白瞪他,午膳我来做!
你会做饭?苏珩挑眉,上次在乱葬岗,你烤的兔子都焦了。
你!顾夜白想起那次追捕时,自己确实把兔子烤成了黑炭,还是顾时夜重新生火烧的。他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去买!
买的怎么能算诚意?苏珩摇了摇尾巴,得亲手做。
顾时夜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忽然觉得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午时在我书房比试。苏珩,你若敢耍花样,就别怪我公事公办。
遵命,顾捕快。苏珩朝他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顾夜白气鼓鼓地跟着顾时夜走出审讯室,走到院子里时,忽然想起什么,拽住顾时夜的袖子:哥,你不会真想吃他做的东西吧?
顾时夜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可他……顾夜白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时夜打断。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食材。顾时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要亲手做午膳吗?
顾夜白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夸下的海口。他看着顾时夜走进书房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朝厨房走去。
从小到大,他除了拿刀,就没拿过锅铲,这下可怎么好?
顾夜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灶台前堆着的柴禾,忽然有些后悔。
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咕嘟响,他却连该先放米还是先放菜都不知道。旁边的小衙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顾小捕头,要不我帮你?
不用!顾夜白把他推开,拿起棵青菜就往水里扔,我自己来!
小衙役挠了挠头,退到一边。只见顾夜白先是把青菜煮成了黄菜,又把米倒进锅里时撒了一半在地上,最后想煎个鸡蛋,却把锅烧得直冒烟。整个厨房烟雾缭绕,跟乱葬岗的狐火有得一拼。
咳咳……顾夜白被烟呛得直咳嗽,脸上沾了不少锅灰。他看着锅里黑乎乎的东西,沮丧地踢了踢灶台。
早知道就不跟苏珩较劲了,现在别说比试,不把厨房点了就算万幸。
就在这时,厨房门被推开,苏珩端着个食盒走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顾小捕头这是在炼仙丹?
顾夜白瞪他一眼,把手里的锅铲扔在地上:要你管!
不管可不行,苏珩把食盒放在桌上,从袖里掏出块帕子递给顾夜白,顾捕快还等着午膳呢。
顾夜白没接帕子,只是看着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三菜一汤:清蒸鲈鱼、香菇青菜、红烧肉,还有一碗山药排骨汤。菜色精致,香气扑鼻,跟自己锅里的黑炭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会做饭?顾夜白忍不住问。
在林子里饿怕了,自然得学。苏珩拿起汤勺舀了勺汤,尝尝?我加了顾捕快喜欢的红枣。
顾夜白看着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他别过脸,没说话。
好了,不逗你了。苏珩收起笑容,开始帮顾夜白收拾残局,其实做饭不难,你看,青菜要先焯水,鸡蛋要热锅冷油……
顾夜白看着他熟练地处理食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直以为苏珩只会偷东西,却没想这人连做饭都比自己强。
想起刚才在糖糕铺,苏珩说出顾时夜那些细微的习惯,他忽然觉得有些恐慌——这个狐貍,到底还知道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顾夜白低声问,我哥是捕快,你是贼,你们根本不可能。
苏珩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为什么不可能?当年他救我时,可没把我当贼。
那是因为他心善!顾夜白提高声音,你别以为送点吃的,说些好听的,就能把他抢走!
我没想抢,苏珩把切好的青菜放进锅里,油花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除了你,还有人在乎他。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顾夜白心里的骄傲。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懂顾时夜的人,是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却没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人默默记着顾时夜的喜好,甚至比他更细心。
你胡说!顾夜白握紧拳头,我哥心里只有我!
是吗?苏珩把炒好的青菜盛出来,色泽翠绿,香气扑鼻,那他为什么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
你!顾夜白气得说不出话,拔刀就要砍过去,却被顾时夜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顾时夜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满屋子的狼藉,还有顾夜白脸上的锅灰,忍不住皱起眉。
苏珩立刻端起食盒,笑得一脸无害:顾捕快来了?我和顾小捕头正在准备午膳呢。
顾夜白看着苏珩讨好的样子,又看看顾时夜无奈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起涌了上来。他猛地推开顾时夜,跑出了厨房。
夜白!顾时夜想追,却被苏珩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