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九月初二,辰时。苏州织造署地下石室的晨光透过气窗斜斜切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恰好照亮了一具红嫁衣骷髅的足部。墨九跪在地上,鼻尖几乎贴着骷髅的脚踝,手中的青铜卡尺正测量着一块残留皮肤的面积——那是整具骨架上仅存的少量软组织,呈暗褐色,像枯叶般紧贴在趾骨上。
司南站在一旁,手中的“天枢”铜符泛着温润的光。自从清晨将铜符贴近骷髅,符身便持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石室里的蚕丝机关似乎都安静了许多,不再像昨夜那般频繁收缩。“墨九,有发现?”他注意到墨九的动作突然停住,指尖在皮肤边缘轻轻摩挲,像是触到了什么特殊的质地。
墨九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奋,他用炭笔在羊皮纸上快速勾勒出足部的轮廓,又在皮肤残留处画了几个密集的小点,随后示意司南靠近。司南俯身细看,发现那些暗褐色皮肤的边缘泛着油光,用指甲轻轻刮过,能感觉到一种蜡质的滑腻,刮下的碎屑落在指尖,竟微微发黏。
“是药剂。”司南指尖捻了捻碎屑,“和阿夜昨天发现的关节胶状物不同,这东西更像是……涂层。”他想起朱雀大街,死者陈玄太阳穴的朱砂痣实为高温灼烧的金属烙印,眼前的药剂或许也与某种人工处理有关。
墨九从行囊里取出一套精巧的测绘工具:象牙直尺、牛角量角器、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铜制量杯。他先用直尺测量皮肤与骨骼的贴合角度,发现所有残留皮肤都集中在足弓内侧,呈半月形分布,角度恰好与地面呈三十度——这与司南测算的日晷角度误差惊人地相似。
“角度有规律。”司南若有所思,“像是刻意涂抹的,不是自然残留。”
墨九点点头,取过量杯,小心翼翼地从皮肤边缘刮下少许药剂,又倒入半杯清水。药剂在水中并未溶解,反而凝结成细小的褐色颗粒,沉在杯底。他晃动量杯,颗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沙粒摩擦。待颗粒沉淀,水面竟浮起一层极薄的油膜,在晨光下折射出虹彩——与昨日阿夜发现的蚕丝表面薄膜如出一辙。
阿夜走了过来,她刚检查完石室角落的陶罐,罐里的女性饰品上也沾有类似的褐色颗粒。“所有骷髅的足部都有这种痕迹吗?”她问道,狼首面具的镜片正对着量杯中的油膜进行分析,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检测到动物油脂与植物蜡混合成分”。
墨九起身,指向石室西侧的三具骷髅。那三具骨架的足部皮肤保存得相对完整,尤其是左足的足弓处,暗褐色涂层几乎覆盖了整个趾骨。他逐一测量,将数据记在羊皮纸的表格里,每具骷髅的药剂分布范围虽有差异,但核心区域始终在足弓内侧,且涂层厚度精确到分毫——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效果。
“是模具涂覆的。”司南突然明白,“用特制的模具将药剂精准涂在特定位置,就像……给铠甲上蜡。”他想起墨九拆解的日晷底座暗藏星象密码,其刻度精度与眼前的药剂涂层不相上下,显然都出自精密的手工。
墨九取过一支银簪,在药剂涂层上轻轻划动,划痕处立刻露出用簪尖挑起一点骨粉,与药剂颗粒分别放在两个瓷碟里,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小瓶透明液体——那是他昨夜从织机齿轮上收集的润滑油。
当润滑油滴入药剂碟,褐色颗粒竟迅速融化,变成黏稠的液体;而滴入骨粉碟的润滑油则毫无反应。“药剂可溶于油脂。”司南看着变化,“这说明涂抹时必须用油脂调和,而且……”他指向光滑的骨面,“骨骼被特殊处理过,才能让药剂牢牢附着。”
墨九突然拉了拉司南的衣袖,指向羊皮纸上的测绘图。他将七具骷髅的足部药剂分布用虚线连接,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其中“天枢”位恰好对应最先发现的那具无头骷髅——也就是昨夜在西街出现的提灯骷髅。
“又是星象布局。”阿夜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凝重,“从关节蚕丝到足部药剂,凶手做的每一步都在对应北斗。”她蹲下身,用弯刀轻轻拨开一具骷髅的趾骨,骨缝里竟嵌着几根极细的蚕丝,与关节处的丝线不同,这些丝线被药剂完全浸透,变得坚硬如铁丝。
墨九立刻用镊子取出丝线,放在铜符旁。奇妙的是,被药剂浸透的蚕丝并未像普通蚕丝那般收缩,反而在铜符的热量下微微膨胀,表面的药剂涂层裂开细密的纹路,露出里面银白色的线芯——线芯的材质与织机上的锦缎完全相同。
“药剂能隔绝铜符的影响。”司南恍然大悟,“关节处的蚕丝负责牵引活动,而足部的药剂则固定姿态,让骷髅在行走时不会因为铜符的影响而失衡。”这精巧的设计让他想起墨九发现铜符可触发浑天仪隐藏功能,眼前的机关显然对铜符的特性了如指掌。
墨九继续测绘,他发现药剂涂层的边缘有细微的锯齿状纹路,用放大镜观察,纹路竟是由无数个ty的“蚕”字篆体组成——与石室暗格中绢纸配方的落款字体一致。“是隋代官造标记。”司南认出这种字体,墨九曾考据,星象铜符的材质与前朝官造有关,眼前的药剂或许也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阿夜突然指向量杯,杯底的褐色颗粒不知何时凝结成了一个微小的星象图,正是北斗七星的“天璇”位——与第一卷令牌上标注的第二枚铜符位置吻合。“药剂遇水会显形。”她用指尖蘸了点水,滴在羊皮纸的测绘图上,药剂痕迹经过的路线竟浮现出淡淡的墨迹,连成一条从织造署到西街织锦铺的路径——与周老汉描述的骷髅行走路线完全一致。
“这是路标。”司南看着显形的墨迹,“凶手不仅用药剂防腐,还用它记录骷髅的行动路线。”他突然想起凶手利用浑天仪投影伪造时间,眼前的药剂显形术或许也是一种信息加密方式。
墨九将所有数据汇总在羊皮纸上:药剂涂层厚度平均为三分,覆盖面积约一寸见方,含蜡质成分约六成,油脂四成,另有微量不明矿物质。他用炭笔在数据旁画了一个简易的星图,将药剂分布点与北斗七星的亮度对应起来——足部药剂越厚的骷髅,对应星象的亮度越高。
“亮度对应重要性?”阿夜推测,“提灯骷髅对应‘天枢’,是最关键的引导者。”
司南拿起铜符,贴近那具无头骷髅的足部。符身的热量骤然升高,药剂涂层开始融化,顺着骨骼的缝隙流淌,在地面形成一条褐色的细线。细线蜿蜒曲折,最终指向石室东侧的一面墙壁——那里的砖石颜色比周围略深,正是昨夜忽略的一处暗门。
“墨九,测绘暗门。”司南沉声道,“药剂在给我们带路。”
墨九立刻搬来织机旁的石凳,站上去仔细勘察墙面。他发现暗门的砖石接缝处也涂有极薄的药剂,与骷髅足部的成分完全相同,只是颜色更淡,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接缝组成的图案,正是北斗七星的“天玑”位——这意味着他们离第三枚铜符的线索又近了一步。
当墨九用匕首撬开暗门的砖石,里面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壁上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小小的凹槽,槽里残留着与足部药剂相同的褐色颗粒。“是运输通道。”司南判断,“用来移动这些骷髅,药剂能减少骨骼与石壁的摩擦。”
墨九走进通道,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弯腰从地面拾起一个东西——那是一枚残缺的玉簪,簪头刻着半个“苏”字,与陶罐里的金钗属于同一人。簪身上也沾着褐色药剂,显然是随骷髅一同被运送到这里的。
“是李主事家失踪的新娘子。”阿夜认出簪头的样式,地方志记载那位新娘出嫁时头戴一套苏式玉簪,“她的尸骨应该就在这附近。”
司南看着玉簪上的药剂,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所有骷髅的足部药剂都带着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香混合着蜡味,这与中神秘血书的波斯香料味不同,更像是江南本地的栀子花——苏州织造署后院就种着一片栀子花丛。
“药剂用栀子花精油调和过。”司南肯定道,“这东西盛产于江南,……苏州织造署后院的栀子花丛果然藏着线索。墨九的铜尺刚触到花丛深处的泥土,就发现了异常——表层土壤下三寸,有一块方形石板,石板边缘的缝隙里嵌着些许暗褐色颗粒,与骷髅足部的防腐药剂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