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点头,扶着周老汉起身。周老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骷髅的细节:“它的灯笼杆是竹制的,上面好像刻着字……红嫁衣的后摆破了个洞,能看到脊椎骨……”
雨还在下,锦绣巷入口的老槐树枝桠扭曲,像只伸向天空的鬼爪。司南与墨九抵达时,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巷弄的呜咽声,夹杂着隐约的“咯吱”声——像是有谁在暗处摇动纺车。
墨九打开琉璃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巷子两侧的房屋大多破败,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织锦铺旧址在巷子深处,门面紧闭,门板上布满了蛛网和划痕,门楣上那块“锦绣坊”的匾额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锦”字的一半。
“纺车声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司南侧耳倾听,声音很轻,时断时续,像是来自地底。
墨九走到门前,发现门锁早已锈蚀,但门轴处却异常光滑,像是经常被人推动。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套小巧的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锁,推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后院石室的味道如出一辙。
铺子里漆黑一片,琉璃灯的光线扫过,能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织锦的残片,上面的花纹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隋代流行的“联珠纹”。墙角堆着几架残破的纺车,其中一架还在微微晃动,车轴上缠着几缕银白色的蚕丝——正是墨九从后院带回的那种。
“咯吱……咯吱……”纺车转动的声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但周围空无一人。
墨九检查了纺车,发现车轴被人做了手脚,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带动纺车转动。他拆下机关零件,放在掌心——那是用某种兽骨雕刻而成的,上面刻着细密的星象符号,与星象铜符上的图案相似。
司南则在查看那些织锦残片,他拿起一片相对完整的,上面绣着半个北斗七星的图案,与铜符背面的星图刚好能拼合。残片的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像是被某种高温物体烫过,这让他想起朱雀大街,死者陈玄太阳穴上的朱砂痣——那其实是高温灼烧形成的金属烙印。
“墨九,看这里。”司南指着残片上的针脚,“这些针脚很奇怪,不像是用来绣花的。”
墨九凑近一看,果然,针脚之间的间距极为规律,更像是某种标记。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尺子测量,又对照着坊图比划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在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坐标系,将针脚的间距对应成坐标点——那些点恰好构成了锦绣巷到织造署后院的路线图。
就在这时,铺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琉璃灯的火苗剧烈晃动。阿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警惕:“司南,墨九,出来看看!”
两人走出织锦铺,只见阿夜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正是周老汉所说的那盏绿灯笼。灯笼杆是竹制的,上面刻着细密的刻度,杆底还拴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苏”字。
“在巷子深处的井里发现的。”阿夜解释道,“灯笼里的燃料不是灯油,是某种油脂,燃烧时会发出绿光。”她将灯笼递给墨九,“而且,这灯笼的骨架,是用织锦的经线做的。”
墨九接过灯笼,拆开骨架上的丝线,发现果然是织锦用的经线,与铺子里的残片材质相同。他又闻了闻灯笼里的油脂,脸色微变,从铜盒里取出一片试纸,蘸了点油脂,试纸立刻变成了墨绿色——这是含有白磷的特征。
“和运河上的磷火成分相同。”司南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灯笼,是个信号装置。”他看向竹杆上的刻度,“这些刻度,对应的是时辰。从子时到寅时,每一刻都有标记。”
墨九突然指着老槐树的树干,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树洞,洞口缠着几圈银白色的蚕丝。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蚕丝,从树洞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里面塞着一卷油纸。
展开油纸的瞬间,三人都愣住了——那是一幅织锦的设计图,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姿态与后院那具骷髅一模一样。设计图的角落写着几行小字,是隋代的隶书:“以蚕胶固其骨,以蚕丝引其行,七星位定,方可启门。”
“蚕胶?”司南想起周老汉的话,骷髅的关节处缠着蚕丝,“这就是让骷髅能动的原因?”
墨九点头,比划着一个复杂的机关结构——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蚕丝,在遇到特定温度时会收缩,从而带动骨骼移动。这与墨九发现铜符可触发浑天仪隐藏功能的原理有些相似,都是利用某种介质的物理特性来驱动机关。
阿夜的目光落在设计图上女子的头饰上,那是一个北斗七星形状的金钗,钗尖指向图纸的某个点——正是织锦铺地下的位置。“启门?难道这里有通往密室的门?”
司南将星象铜符放在设计图上,铜符与图纸上的七星图案完全吻合。当铜符的“天枢”位对准金钗的位置时,图纸上突然浮现出几行淡淡的水印,是用某种遇热显色的墨水写的:“丙夜三刻,月临箕宿,以磷火照之,门自开。”
“丙夜三刻,就是现在。”司南看向天空,雨幕中隐约能看到几颗星辰,其中箕宿的位置格外明亮,“月临箕宿,是说月亮刚好运行到箕宿的方位。”
墨九立刻点燃灯笼里的磷火,将绿光对准织锦铺的地面。光影移动间,地面的砖块果然出现了变化——有一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深,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星象符号,与铜符上的“天枢”纹完全一致。
阿夜俯身,用匕首撬动那块砖,砖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传来微弱的纺车声,比刚才在铺子里听到的更清晰。洞口边缘刻着一圈凹槽,形状与设计图上的北斗七星金钗完全吻合。
“看来,这就是‘启门’的钥匙。”司南握紧手中的星象铜符,铜符此刻烫得惊人,仿佛有生命般跳动着,“老丈看到的骷髅,恐怕就是来‘引路’的。”
墨九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机关鸟,上弦后放进洞口,鸟叫声在洞里回荡,片刻后传来回音——洞不深,
阿夜拔出波斯弯刀,刀刃在磷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光:“下去看看?”
司南点头,目光落在巷口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又弥漫起淡淡的青雾,与昨夜运河上的雾气一模一样。“小心些,这恐怕只是个开始。”
墨九率先跳了下去,片刻后传来一声安全的哨音。阿夜紧随其后,司南最后一个跳下,在落入洞口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上的蚕丝——在磷火的映照下,那些丝线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微微颤动,像是有谁在暗处操控着它们。
洞下的纺车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老汉坐在衙门的厢房里,喝着热茶,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刚才在织造署门口,无意中瞥见那位戴面具的女官腰间,挂着一枚奇特的金币,上面刻着星星月亮的图案。那图案让他莫名地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的故事——隋代末年,有一群星象师,能用骨头和丝线做出会动的傀儡,用来守护某个秘密。
“难道……是那些傀儡回来了?”周老汉打了个寒颤,望向窗外的雨幕。西街的方向,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绿色的灯笼,在雨里忽明忽暗,像一只窥视着人间的鬼眼。
他不知道,此刻在织锦铺的地下,司南三人正站在一间不大的石室里。石室中央放着一架巨大的织机,机上缠着无数银白色的蚕丝,那些蚕丝连接着一具具红嫁衣骷髅,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石室四周,姿态各异,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而在织机的上方,悬挂着一幅半成品的织锦,上面用金线绣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只差最后一颗星——“天璇”位,就能完成整个星图。
司南指尖的“天枢”铜符,正与织锦上的第一颗星产生共鸣,发出嗡嗡的轻响。他知道,第二枚星象铜符“天璇”,一定就在这江南道的某处,等待着他们去寻找。而这些会行走的骷髅,就是指引他们的线索,也是某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雨还在下,苏州城的街巷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等待着下一个寅时的梆子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