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罗生门里没有对错
“咳咳。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海照月将平板夹在桌子上，整了整衣服，对着镜头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像是去面试。
镜头的另一边，林夏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没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
“至于吗你？不就是问她能不能让安宁开账号吗？多大点事。再说了，就算不让开又怎样，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她不让你也要干吗？干嘛非要她的允许？”
昨天开始,海照月就神神秘秘地找到她,说她打算去找安宁的妈妈,向她申请让安宁开通社交账号,把自己的作品发上去的事。
为了保证谈判的效果,她想让她陪她做模拟演练。
当得知海照月为了这次谈判，还特意去研究了诸如《高情商表达》、《怎样说服你的对手》、《说话的技巧》等课程，林夏无语的感觉到达顶峰。
“我看得出，安宁其实还是很想要她爸爸妈妈的肯定的。如果他们能同意，她应该会更开心。”
海照月想了想,“就像如果我想做的事,我奶奶并不赞成,就算做得很好很成功,我也会觉得缺了点什么的吧？”
林夏听到这话，愣了愣。
她难得没有回怼海照月。
垂眸思考片刻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总是有你的道理的。所以小姐,我没啥问题了，你可以开始了。”
林夏说完，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睥睨地看着镜头。
配上她标志性的三白眼，短短几秒，海照月就感受到了从屏幕那头传来的杀气。
仿佛坐在那边的不是林夏，而是真的变成了安宁的妈妈——不，林夏现在看起来可比安宁妈妈凶多了。
海照月坐在椅子上，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放在桌下，有些腼腆地开口，“盛阿姨，我想把安宁之前画过的画整理一下，放到网上，希望您……”
“我不答应。”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夏打算，海照月愣在当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件事不可能。”
林夏换了一边翘二郎腿，拿起桌边的小鸡茶杯啜了一口咖啡，扑面而来的轻蔑感更重了。
如果此刻对面的人不是林夏，海照月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产生被羞辱的感觉。
海照月脸上胀出一丝微红，脑子却像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不过，没等她想出怎么回，林夏立马又补了一句，“话说完了吗？我还有工作。”
说完，她做了一个挂断电话的手势。
海照月被这飞速发展的情节惊呆了，还没回过神，第一回合的模拟演练就结束了。
“……这也太快了吧……”
林夏放下二郎腿，摆正坐姿，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你让我模拟安宁妈妈咯。你说有些像李总，那李总就是这个风格。”
海照月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好像……也没有这么强硬。”
“行。那我稍微柔和一点。”
“等、等等！”海照月看她又要翘起二郎腿进入状态，连忙阻止道，“我先想想如果安宁妈妈真的这样，我该怎么办。”
说着，她翻开被她放在一旁的笔记本。
那几页都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这都是她在上课时记录下的笔记。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摘录过在时间极短的情况下如何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的相关办法，貌似叫“电梯原则”。
林夏看看那密密麻麻的纸页，又看着海照月认真翻阅笔记的样子，啧啧出声，“……想不到啊，有朝一日你竟然也会主动学这些了。”
“啊？”海照月正看到“电梯原则”相关部分，反射性搭话。
“我还记得几个月前你还是一副看到人不是畏畏缩缩就是听不懂话、很好骗的样子，没先到现在竟然敢越级挑战了。看来你的社会化很成功啊。”
林夏看着她，满脸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听到林夏冷不丁提起过去，海照月也不由地一阵恍惚。
“……是呢。我也没想到。”
“哦，不过忘了跟你说，唐勇被开除了，还是前一阵的事。”
“……啊？怎么回事？”
她离开时，唐勇明明还升职了，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
怎么这么短一段时间内，他却被开除了？
林夏撇撇嘴，“他活该呗！”
不过看海照月确实好奇，她稍微多说了点。
“他之前的业绩都是潇潇撑起来的，潇潇走后他想挖你填坑，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跟公司闹了那么阵后，他在李总那就不吃香了。李总不想给他付高薪，逼他出业绩，让他自愿签军令状。”
“但行业确实越来越卷了嘛，人也没那么好骗了，公司确实这几个月也不太行。所以这不，没达到业绩，卷铺盖滚蛋了。”
海照月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在她心中，唐勇一直是欺骗、压榨别人的一方，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这一天。
“那……你现在工作还好吗？”
刚刚她还听到林夏说五光十色最近不行了。
因为在五光十色有过太多不愉快的回忆，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那段经历都十分回避。
而林夏大概是为了照顾她感受，也很少会主动提及那个公司。
再加上对于林夏还在五光十色工作这事，她俩一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因此，竟然很少会聊到林夏工作相关。
听到她问，林夏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五光十色那德行嘛，就那样呗。”
说完，她话音一转，“不过——”
“……不过？”
林夏拿起她的小鸡茶杯啜了一口咖啡，似乎在思考什么。
放下杯子时，她朝海照月神秘一笑，“等你来滨海玩再说吧。”
海照月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林夏连忙板下脸，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该怎么回答？在这瞎磨蹭什么？！”
海照月拿起笔记本，脸又皱成了苦瓜。
*
在跟林夏反复模拟过该如何说服安妈妈后，海照月给盛微岚发了一条短信。
为了避免盛微岚知道她想做的事后立马把她拉进黑名单，禁止她接触安宁，她并没有在短信上说明自己的来意，只是简单陈述了想与她聊一聊安宁的事，并问她是否方便通电话。
不过一直等到一般企业快下班的点，她都没有等到回信。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海照月不想再拖下去。
于是，她一咬牙，忐忑地拨通了盛微岚的电话。
“嘟”声过后，电话很快被人接了起来。
“喂？”盛微岚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些疲惫。
电话那头，不停有嘈杂的背景音传来，海照月后知后觉，“盛阿姨，您好，是我，海照月。是不是打扰到您了？我之前有给您发过短信，看您一直没回，所以才冒昧打电话。”
“噢，月月啊。短信太多了，可能没看到。确实工作比较忙，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盛微岚爽快地承认她很忙，海照月的心稍稍下落了一点。
但好在这种情况她和林夏已经模拟过，t所以她快速地确定了自己的话术，“是这样的，盛阿姨。我去看了安宁几次，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也暂时没有接受手术的打算。但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能可以改变她的想法，就算改变不了，因为这是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所以我想帮助她完成，只是这件事可能需要先问问您的想法。”
对于员工们来说，工作等于按时上班，到点下班。但对于她这个层次的人来讲，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接到海照月的电话时，她正在跟公司的财务们开会讨论一个投资项目，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神。
直到她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
“安宁”两个字就像古老的咒语，一下子把她从工作中拉到另一个次元。
“……什么办法？”她哑着嗓子问。
一时间，她竟分不出自己嘶哑的声音到底是因为连日的开会还是紧张女儿的病情。
“……我想将安宁的所有作品整理成作品集，发布到网上。”
盛微岚听后卸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她自嘲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好办法？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但海照月毕竟是一片好意，于是，她耐着性子安慰她，“……安宁没什么天赋，画得也就一般，她大部分画都装裱在别墅墙上了，自己看看就行。出画集博虚名，阿姨觉得没这个必要，你觉得呢？”
虽然说的是“你觉得呢”，但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海照月一听那句“画得一般”就知道盛微岚并没有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听到“装裱在墙上”时，更是确定了在盛微岚眼里，只有被装裱在墙上的那些画才是被盛微岚认可的画。
她深吸一口气，打断她，“不，阿姨，我说的是安宁私下画的那些。您可能没有看过，但我觉得十分优秀，我想让它们能被更多人看到。”
“……私下？”盛微岚一怔，有些犹疑地问，“你是说，她在电脑上画的那些？”
“你看过？”
“是。”
“很多？”
“我没有全部看完，但我想应该不少。”
说完这句话后，海照月明显听到对面深吸了一口气。
盛微岚颤抖着声音问，“她……画了多久？一直没停过，是不是？”
海照月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明白为什么盛微岚听起来对安宁私下画画这件事这么抵触。
“阿姨？怎么了？”她试探着问。
盛微岚摇摇头，苦笑道，“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后，加上青春期才性格大变，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在敷衍我。”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安宁应该跟你说过我和她爸爸不允许她画那些画，以及把它们发在网上这事吧？”
海照月意识到安妈妈似乎要跟她说一些很重要的事，马上集中精神，“嗯。”
“她是怎么说的？”
“她……也没细说。”
盛微岚点点头。
她仿佛终于找到了最佳听众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向海照月讲述相关内情。
“跟我和她爸爸不同，安宁从小就喜欢画画。商业这块，我和她爸爸对她没什么指望，所以干脆顺从她的心意，给她找了很多有名的绘画老师给她启蒙。”
“国画、油画……世面上你能听到的所有与画有关的艺术我们都是给她开蒙过的。我们想看看她在哪方面最天赋，就往那个方向培养。其中，她的国画老师对她赞不绝口。我和她爸爸本来想给她固定下来，就学国画。但是，她对油画的兴趣更大，所以最后我们还是为她留下了教她油画的老师。”
“那个老师是从国外有名的艺术大学留学回来的，年纪比较轻，安宁跟他也算是有共同话题。我们看他们算相处得还不错，所以没怎么干预，一直让这个老师从她小学教到她初中。”
“那个时候，我们夫妻俩的事业正好处在快速扩张期，所以没有太多精力再去照看他们姐弟俩。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画风竟然变得非常……诡异。”
仿佛回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盛微岚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注册了一个账号，把她平时的画发了上去。被她同学的爸爸看到了，特意来提醒我们孩子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点问题，还给我们看了她的账号。”
“那个账号发布的几幅画在我们看来十分扭曲，跟安宁早期的画风大相径庭。，那些喜欢的人看起来也十分偏激，不像什么正常人……”
似乎意识到海照月前不久才表达过自己的喜欢，她说了一半没再就这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而说道，“那个时候，我跟她爸爸意识到，孩子不管不行了。于是带着她和她的画去找了心理医生。”
盛微岚叹了口气，“医生说她有轻微抑郁的迹象，要远离刺激源。所以我们决定让她改学国画，把之前的油画老师辞退了。”
“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原来她的那个油画老师真的有问题。在我们把他辞退不久后，他因为失恋，先杀了女友一家四口，最后又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杀了，然后跳楼了。这是当年一起很有名的凶杀案。”
“但无论怎么说，没有给她筛选好的老师，这点我们十分自责，所以，我们决定让她转画国画。起码国画恬淡，不会有那么激烈扭曲的情绪反应。安宁也答应我们好好画。没想到她背地里竟然……”
听到这，海照月彻底迷糊了。
怎么听盛微岚的说法，她是为了安宁着想才禁止她画画？
她试探着问，“您……有认真看过安宁的画吗？”
在盛微岚的口中，安宁的画似乎就是“黑暗”、“扭曲”、“变态”的代表。
然而，海照月觉得，虽然有些画确实画风比较暗黑，传达的情绪也并非都是正面，却远没有盛微岚口中那样可怕。
盛微岚微微卡顿。
“……没有。那画实在太瘆人了，回到家我就让她销毁了。”
“……安宁到底画了什么？据我所知，她的每一幅画背后都会有一段真实的故事或者场景。”
某种程度上，心理医生说得对，安宁的画往往会传达出她当时的精神状态。
可惜，安妈妈只看到了表面，并粗暴地毁掉了安宁唯一的、可以用来表达自我的工具。
那边，盛微岚的声音突然有一点前所未有的尴尬，“……她画的是一个男人和一条蛇在……那条蛇腹部还有一个鲜红的骷髅纹身。”
“男人和蛇……？”海照月眨了眨眼。
“……那不重要。”仿佛为了缓解尴尬，盛微岚将谈话转回了主题，“……所以你知道了吗？接触这些画对安宁来说没好处，刚好，童阿姨说安宁现在也不画画了，就让她好好养病吧。”
“……可是，”海照月缓缓地说，“安宁一直觉得是因为你们怕她牵连你们的名声，牵连到公司，才会不允许她在网上发她的画的。”
对面的盛微岚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可能她爸爸确实有一点这样的考量吧。”
海照月也沉默了。
她突然理解了一点安宁说的“世界是虚幻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安妈妈，我想跟您打一个赌。赌您口中安宁那些‘扭曲’的作品到底到底会受人喜欢还是厌恶。”
海照月看了看日历，“现在6月15号，我们就赌7月15号的时候，安宁会不会有一万个粉丝。如果我输了，我会劝安宁不再画这些，接受您的安排，如果您输了，您要承认安宁，您的女儿，是一个优秀的画家，并尊重她的作品。”
女孩一本正经的打赌把盛微岚说愣了。
这个赌无论输赢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事，然而……
“优秀的画家？有必要吗？我也不要求她有什么成就啊？”
女孩这个赌肯定跟安宁商量过，她都有些不明白她的女儿到底想要什么了。
“她对自己有所要求。”
“况且无论输赢您都不亏，不是吗？反正画都是现成的，如果您担心她受累，我来帮她整理。如果您担心她被扒出身份影响安盛的声誉，我可以将所有的画挂在我的名下。”
“可……网上鱼龙混杂的，那些不好的评论……医生说安宁的情绪最好保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里，不能受刺激……”盛微岚还是有些犹豫。
海照月略一思忖，“账号可以由我运营，我会把评论过滤后再给安宁看。”
她认真地一字一顿道，t“我是安宁的朋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她、保护她。”
沉默片刻后，盛微岚轻声说道，“……有需要的话可以找童阿姨，我待会会跟她说一声。”
“那可以不要限制安宁上网时间吗？”海照月得寸进尺。
意识到盛微岚可能不会答应后，她马上改口，“或者不要限制安宁用童阿姨的手机跟我通电话的时间？我平时有工作，没办法天天去看她。”
“……好。”
*
谈判一结束，海照月就马不停蹄地跟林夏报告了这个消息。
“嚯，还真不能小瞧你，她竟然还真被你说动了？你用什么把她打动的？就凭你跟我演练的那套说辞？”
林夏稀奇道。
海照月摇头，“不是，其实事情可能并不全像安宁说的那样。我觉得安妈妈并不完全是像李总那样唯利是图的人。”
“……至于安爸爸，我就不清楚了。”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