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东阳初生 第六章 破釜沉舟(二)(2 / 2)

“慢着,阿达,待我问问。”

那些人中,似有人听见了这边在说话的人来自墨铸,纷纷叫骂了起来。

秋分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他们:“装什么正义之士!”

牧梓澄不顾谩骂声,走近那些自诩为前来伸张正义的江湖人士,淡然道:“有这般气力叫嚷,看来各位的伤势不重,不过这里荒郊野林,气候还未转暖,怕不是会被野兽吃掉,就是要冻死的。你们想好了,真的不需要我替你们请些援助来么?”

一伙人听这小姑娘一说,面面相觑,均是落得神色煞白。

有个别不领情的人猜到她就是墨铸主人,即那不顾牧家医门祖训,用邪术救治雪家狂魔的新医圣,开始怂恿同伴道:“诸位,医中邪魔就在眼前,我等不是说好了要为世人除恶吗,岂能听信她蛊惑?今日若是一死,死前也定要拉上这魔女同归于尽!”

有人附议,想要撑起残躯举刃向魔头,亦有人贪生怕死出言反驳,不愿在这荒野等死,为鸟兽啄食血肉,总归是自己人间起了内讧。牧梓澄在一旁沉默,就似围观一出谐谑的戏码,看他们吵了半晌,争执还停不下来,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招呼两人上路。

落座后,隔着门帘,牧梓澄朝驾车的人道:“秋分师姐,劳烦先拐道去旗德城门口。”

闻人达闻言,急道:“小姑姑,你莫不是还要管那些个坏家伙?小雪公子现在都还不知生死呢,你还要在这些烂人身上费工夫!”

牧梓澄轻轻翻起旁侧的木窗,好似在朝着北边遥远的地方看去。

“也是人命啊......他嘛,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这话,秋分都听在耳里,今日亲眼得见墨铸小主人,总觉得这小姑娘与她在旁人口里听来的略有不同。在大家眼里,她是个柔弱的女孩,年纪尚轻,涉世不深。可方才亲眼所见,面临恶言诋毁,墨铸小主人从容得不受一分触动,不露一分小女子的沮丧之情,她心存善念但并不似听来的那样弱小,她听闻将死之人的处境不急不躁,看得云淡风轻——秋分不禁对这位年少的墨铸主人,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多亏有闻人达替换驾马,秋分终于能偷得几分闲暇闭目养神。

受到师兄嘱托,得尽快把墨铸主人接回去救命,为此她星夜兼程一路赶来,不曾合过几夜眼,人接到之后,她更不愿放慢归程。纵然她身手再高强,也是顶不住多日累积下的疲惫,若不是牧梓澄觉出她不敢轻易泄露的倦意,秋分定会一根筋地撑下去。

心之切切,由此推来,雪湘若的情况不容乐观,清明不远千里求她前去,兴许是迫不得已——牧梓澄尚不知悉经过,秋分太过寡言,上路后几乎不曾主动说起过一句话。

闭目养神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应当是要从休息中醒来了。

秋分睁开了眼,立即起身。

“我去换闻人前辈。”

“且慢,”牧梓澄可早就守着这一时机,总觉得秋分藏有事情,在刻意回避她,“有阿达在,不会耽误行程的。秋分师姐不妨再多休息片刻,我也有些事情想问。”

秋分瞬时变得警戒起来。牧梓澄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此时秋分若要回避,就更显心中有鬼了。

“茶苑的规矩我清楚,为何来的不是霜姐姐?”

单刀直入——秋分心中一紧,却镇定道:“牧姑娘也看到了,墨铸周围净是些来捣乱的闲人,清明师兄自然是担心霜降应付不来。”

“对秋分师姐来说,这些小贼的确不值一提,但我相信,霜姐姐自有办法对付他们。秋分师姐不妨直言相告......霜姐姐她,该不会也出了什么事吧?”

好心思——秋分自知想瞒也瞒不过了,坦然道:“霜降无事,也不能说全然无事......我们与雪宗主一同遭遇了高文全余党的袭击,不光雪宗主遇刺重伤,冬至师弟也因中了涂有剧毒的暗器,救治不及毒发身亡。谁能想到,冬至竟是霜降的亲哥哥,他是为了护她才......”

竟然!霜降在这世上还有血亲,可这唯一的亲人为保护她而死,她只能无力地眼看着......牧梓澄眼里骤然聚了泪。

秋分不明,死的又不是霜降,她何至于这般伤怀?

“她现在在哪?”

“回茶苑了,葬冬至。”

“能不能......”

“不能!”

“我都还未说想做什么。”

“你在打中途改道的主意......早知就该听清明师兄的,不该告诉你。”

受人诋毁时都没有的沮丧,出现在了牧梓澄的脸上。

秋分不懂,又心怀一丝不忍:“霜降在茶苑很是安全,牧姑娘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牧梓澄呢喃道。

秋分愣住,只觉得从她这般语气里,端详出了小寒昔日的影子——明明自身已有一堆烦心事,还不忘惦念着旁人。

整个茶苑中,就属小寒是她最信任的人,二人不但同岁,也是那时茶苑里仅有的女弟子。小寒早她一些入门,是师姐,自从小寒死了,她在茶苑的日子便少了滋味......这墨铸的小主人,自幼随着小寒长大,怪不得与其情义深厚,还留存了几分小寒的心思,她忽地懂了。

“既然不能亲去,秋分师姐可否替我传个信回茶苑?”

她果真还不死心,秋分答道:“小事一桩。不过,我另有苑主之言带到,或许牧姑娘听了,不必再挂心霜降的事。”

“什么话?”

“苑主好意提醒,现下雪宗主的安危最为要紧。他体谅牧姑娘对霜降的关切,不愿你为此事分神,他说他会好好陪在霜降身边的。”

牧梓澄很难想象这会是苑主带给她的话。

“哦,牧姑娘还不知道吧,茶苑的苑主,已由芒种师弟接任。”

“芒种......”牧梓澄默念着新任苑主曾经的名号,忽地轻轻一笑,竟有一丝莫名的复杂之感,似嘲弄,似遗憾。

秋分没有多想,只觉得她当是懂了苑主的意思。

“与其担心别人,何不多在意自己,受世人谣传毁了名声,牧姑娘当真不介怀?”

“天下间多有捕风捉影的事,却少有全然无中生有的。我的确动摇过心思,有愧于祖训,做过之事,不认怎么成?但我不后悔,出发之念无错,只坏在死心眼了,当得了一教训。谣传歪打正着的指摘,我可借鉴其言,时时明心智,不符之言,我又能奈何?”

谣言的真伪,他人实是难断,唯有当事人自身知晓其中缘由。可秋分不相信,就凭她这样一个心怀善意,顾惜任何一条人命的医家,能做出些什么违逆之事来?

“我向来只信亲眼见到的,牧姑娘分明心存善念,不顾那伙人恶言刁难还出手救助,魔医之谣言在我看来就是离谱!”

“多亏秋分师姐手下留情。”

“我可与你不同,我不杀他们并非出自善心,是不想让我的剑被这些乌合之众的臭血弄脏。你不辩驳,只在背后授以恩惠,今后如何为自己正名?”

牧梓澄淡淡地笑了笑。

“那是他人的眼光,与我何干?人活在世上,本就复杂得很,若真要事事遂他人意,依他人眼光来言行,那岂不是会在不知不觉当中,丢了自己的良心,断了自己的根本,忘了自己是谁?今后,凡事我只求无愧于心。”

倒是个有趣的人——秋分暗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