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五章大仇告破（一）
正月将尽，寒意却不见转暖，邧问的雪骤来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歇，迎来雪融。与来时透骨的严寒未减不同，一切都于无声之中悄悄地变了。
不妨去街市上瞧瞧——一日醒来，人都聚在内堂，雪湘若正生纳闷，清明如此说，说外面有他悬挂在心头，等候了好长时日的答案。担忧敌人紧盯他的性命，清明日日守他在小院躲藏，不比茍且在宁都的宗主大院里强几分，等来了清明这一语，终于不必再躲藏于简室之中，雪湘若抓起了厚厚的披风挡住风雪，迈出了小院的槛。
信步走在街头，像是许久未与世人如此靠近了。
邧问的百姓识不出他，不张扬身份，行人不会知晓从他们身旁漫步而过的，是被世人奉为狂魔的雪家宗主。在这无人相识的异地，他可以不避世人的目光。
闹市里的景象匪夷所思，邻人商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他们一个个面色紧张，神态肃穆，好似在议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俨然由不得任何人错过。
隐约，百姓嘴里冒出来“宫家”二字，这两个字足以牵动雪湘若的心神！
雪湘若忍不住探了头：“敢问商家，宫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路旁行商回过头来，打量了这年轻人几眼，见他是位仪态中透露着贵气的公子，恭敬道：“公子还不知道啊？昨夜城里来了黑袍使者，可是查出了一件牵连极深的罪事！这事，小的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小的也不识字，都听旁人口口相传，公子好奇，可去街角读读那布告嘛。”
谢过商贩，雪湘若扭头就朝他所指之处而去，步子急促了起来。黑袍使者、上面的人——寻常人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那些来自疆域府里的使者。
他记起了楚曦然离开那日的告诫，活下来，会等到他要的公道......几日前，楚家少主才从徽城归来，紧接着他落定候选人之位而来的，竟是这些黑袍的使者！
每座城都一样，各条要道的交汇处会设有布告栏。
当下仍有许多百姓聚集在那小小的街角处，仰视着平日不会有几人瞩目的木栏板，那上面张贴了新的告示。雪湘若稍许费力，挤进了人群。
通常，板子上张贴的应是盖有楚家印章的纸告文，此时，上面钉的是一张质地稀有的细绢告示，凭此即知，内容不比寻常。雪湘若张望到，那张布示的左下角，按有一般人识不出的赤字印戳，印章上的图案是远古时期的文字，意为疆域府。想必这城中有许多人同他一样，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识过出自疆域府的亲笔布告，这回算是领略到这不知位于何境的势力，不仅存在还亲临眼前。
一字字地，雪湘若由头到尾默念，这不单是疆域府昭告给全天下人的宣决书，更是给雪家人的一纸交代，其中清楚昭示了，盘踞在他心头的匪夷之思。
自古以来，疆域府鲜有这等骇人听闻的恶事，投身入疆域府的，本应是断绝了尘心的没世相忘者，立身于俗世之外，监管境内不轨之事，此番罪案涉事之人位及副统领，着实震惊了世人。
此一恶行由统领大人亲查，为还雪家一个公道，也为还天下之人一个公道。
雪湘若难想，疆域府将己身势力的大过，这般大张旗鼓地宣告，就不怕折损在天下人心目当中疆域府的威名与清誉么？
众人的议论不时飘入耳中，有人谩骂讥讽疆域府监管不严，有人唉声叹气，叹这样的地方出了叛徒，有人惋惜雪家遭遇的惨事、为年少的宗主鸣不平，也有人感念这是担当大任之人的表率......告文虽短，诉不尽千万人语。
言明原委不留一寸含糊，大方认错火速肃清作恶内党，又及这番昭告天下之举——至少，这么多年来将屈辱深藏心底的雪家人，终于能告慰亡灵了。
雪湘若默默挤出了人堆，留下好事的人继续抒发心绪。
他从容地游弋在街市上，虽还是那个世人嘴里不改的狂魔，苦尝的耻辱再不同于往昔。
胸中另有一股洪流没能疏泄。
他本该是最感欣慰的人，然而此时，他的内心一片虚无。全因这个罪人，是他永远够不着的域外之人！积攒了多年的愤恨顷刻间失了宣泄之地，不真实的空感爬满了心间，但他知道，这股愤恨没有远离，这股愤恨还会跟随着他一生。
他不留恋城中繁华，又回到了藏身的小院。
霜降正在门口张望，见到他，神色大亮，可不知为何，其中带了几分畏缩。
“雪公子去的真久，有人等你许久了。”
“谁在等我？”
霜降不明说，只示意他先进屋，随她快到堂屋，才觉得屋内有股异样。霜降在前，举止过于审慎，连带着雪湘若一并凝起了气。
屋内，除清明正襟危坐，多了两名穿戴黑斗篷的面生者。
“雪宗主回来了。”霜降向屋内之人禀告，那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一脸疑惑的浅衫公子。
他们腰间挂着的令牌上，铭刻着古册上记录的纹样，与告示的落款相同，那是疆域府的徽识。两人略施小礼，其中资历深的一位径直道：“雪宗主，我等有要事通传。”
两人脸上无喜无悲，雪湘若料想他们是为了先主被害一事而来，回礼：“请说。”
那使者摸出一封信函：“想必雪宗主已阅布告，令尊令堂被害之事，原副统领宫丞对其谋害之罪供认不讳，此信中有他详细交代的动机与经过，交给雪宗主。”
雪湘若接过沉甸甸的信函，心想他根本不敢拆阅，试问他要如何忍心一字字目睹当年的惨事？
“听闻雪宗主一直对当年之事心生疑窦，亲身追问当中，还遭受奸佞之徒的迫害，疆域府未能及时察觉□□作乱，大人命我等向雪宗主转达歉意，望雪宗主海涵。”
使者之言毫无感情，只像例行公事。
但总归是救命之人的口谕，雪湘若回道：“岂敢，在下还能留条命等来真相，是受了统领大人的恩典，未能当面感激统领大人救命之恩，还请两位尊者转告。”
使者会意点了点头，接着毫无避讳，说起另一事：“由宫丞招供，大人已寻回雪宗主双亲缺落的尸骨，不日另遣使者归还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