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四章功败垂成(二)
苑主最后的踪迹,的确是在徽城不见的,入城时有大暑为证,一路暗随,眼见他进了宫府,就再不见出来。趁四方人潮涌来观摩大选之机,芒种与几位师兄混在徽城数日,几近翻了个遍,愣是没探寻到苑主的下落。
不巧,也有一伙人在追逐他们的行踪。刚到徽城时,大暑捎了密信,提醒他江湖风声紧。在外的各路同门都遭遇了暗袭,大家不敢聚在一块,分头隐藏,便是被外来人塞得满满当当的徽城,都容不得他们行事大意。芒种知道,当初追着他一路至昭临的三名暗卫,就是其中一拨。
什么人想将他们赶尽杀绝?无需多想芒种就断定,不出高文全!
只怕他是小看了茶苑——芒种广散消息,称苑主失踪,茶苑面临易主,引得一众势力纷纷在这个节骨眼上,巴结起各位节气使来。
茶苑素有重禹境茶王的美誉,茶苑正是借由这门生意在江湖中左右逢源,取得宗族世家的庇佑。茶苑不仅要养活辛劳作业的茶农,更要凭借庞大的财力打点混迹在江湖之中的各路暗线,谁能坐上茶苑苑主的位子,可谓是拥有了重禹境内埋藏最深最广的情报势力。茶苑陷入割据之争,各方势力不知哪位将会取代前任苑主,都期望自己扶持的人会坐到那位子上,稳作靠山。
如此,为各位师兄谋了护身符,芒种一心寻觅那失踪的人。
找到苑主不仅是为了谋得取代他的资格,芒种更存有诸多疑问。苑主的立场至今惹人生疑,他必须弄清楚,苑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五年一度的盛会终了,各路人士陆续撤出徽城,徽城若变得安静起来,对于他们师兄弟没有好处可言,届时再想外出寻人,只会束手束脚。
焦灼之际,宫家出了事。
初试候选者落定,疆域府的人却频繁出入宫家,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有问题。芒种暗遣线人,从宫家人的嘴里打探到,统领大人正在查证一桩陈年旧案,查得主谋竟是疆域使副统领宫丞,埋下心腹高文全在宫家位及掌权管事,收买暗杀之王行刺宗族之主,暗蓄死士阻扰其后人查探,样样罪状都是不可赦免的死罪。
十年了,老狐貍终于露了尾巴,一朝落得身死名毁,也算是自食恶果。还有那企图追杀茶苑暗影的宫家管事连带问罪,已被收押,芒种很是暗爽,可是多番托人打探,被疆域府关押的牵连之人,没有一人符合苑主的样貌。
这一迹象暗示苑主并非同谋,可芒种不敢笃定,万一他早被高文全灭了口,夺了扳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从心底的直感,芒种又来到城郊这条荒芜的废街,他总觉得这片废区与整个徽城格格不入。宫家是如此喜好排场的一族,徽城上下年年都在整备翻修,宫宗主为建造更华贵的屋宇无所不尽其极,怎会留存这样一条不入流的废区不做改善呢?
从大暑那里获悉,两条街外稍有人往来的市集,是那女暗卫携带拳套而归,稍有停留的地方。邻近的这片废区无人出没,不便尾随追踪,大暑没敢打草惊蛇,但推测女子的去向,极有可能藏在这片废弃的旧地当中。芒种在这附近转悠过两回了,没有发觉可疑的人迹,却苦于被敌人追踪迟迟不敢凑近。
现在,那伙暗卫的头目被擒,倘若他们还敢大肆出没在城中,引来疆域使的围捕,倒是叫人惊讶了。
芒种独自一人在这几条老街中徘徊游荡,苦探不得门路,像极了人间幽灵。这处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废区,必然藏了不为人知的密道暗室。
一口古井吸引了芒种的注意。
井口生满了绿藓,周围零落着几只灰鸽。这附近没放鸽笼,鸽子没有饵食,为何聚在此处呢?
芒种走近枯井,鸽子见人来,没有扑腾着飞远,纷纷顿住,一颗颗圆鼓鼓暗红的眼珠子投来诡异的光。鸽子消瘦了,有好些日没有进食,它们或许渴望来人带来些肥饲,恨不得直扑上去啄食。
鸽子轻易不弃巢。只有一种可能,这里就是鸽子的栖息处,先前一定有人在喂养它们。
芒种想擒只鸽子来细查,谁料鸽子虽饿久了也不惧他,警惕心依然十足,辨识出他并非相熟之人,展了翅高飞,那一瞬间,芒种瞥见——那灰白的羽翼间环了青纹......痕迹被销毁,但余了几只鸽子活命,连上宫家近来的异动,芒种推想,这或许是高文全的作为。
芒种在枯井周边四处敲打,总觉得这口井透着古怪。
他隐约能嗅到,不知具体何处,有血腥之味。对血气的详熟,刻在了他骨子里,这与师兄们多年来与人一决生死练就的敏锐之力不同,他这本领源于亲身遭受的酷刑折磨,在污秽满溢的阴暗之地长大,甚至血的鲜与陈,他都能清晰分辨,日后脱离了这一处境,他反而不习惯身边没了这股子劲味。
血气就是自这口枯井中而来,他越往井口下探去,气味越浓烈。
不断敲击,他发现井壁上一处墙面不同寻常,似有机关,于是就势按去。石壁凹了进去,井后生出异响,地面一块石板震动起来,缓缓下沉,推动着隐入地面,张开一个二尺见方的口子。地底下黑黝黝的,果然有条密道!
芒种在井边留下暗记,毫不迟疑地钻了下去。
密道通往地面之下,芒种抚着石壁,摸黑盘旋直下。不多时,耳边传来水流声,似在石壁后的深井之中回荡,原来枯井不枯,通道机关是依托于沉落的水之力。他计量不出这口井有多深,只能想象地底下一定有一片巨大的空间。
下到最底处,前方传来了火烛的光亮,迎来了开阔。这里分布着许多间石室,都以铁栏分割开来,石室中有束缚手脚的铁索,看来是座关押要人的私牢。
芒种觉得找对了地方。
他谨慎摸索起来,密牢大而空旷,没有守卫值守,也没有别的囚徒。
半晌,背后冒出一句有气无力的人声。
“......你总算来了。”
话音虽乏,但显沉着。困在铁栏之中,腿脚受缚着的那张熟面孔,像是对死亡无所畏惧似的、泰然地盘坐在石板上,颇有些嫌弃人来的慢了。
“苑主。”芒种抽起弯刀劈向铁栏上的锁,推开铁门走入石室,却不着急替这个受了些折磨的伤者解开铁链,他打量了一番苑主的双手,十指上那枚象征了茶苑苑主身份的木指环不见了,“苑主,之前说好的可算数?”
苑主会意一笑:“自然算数,你能找到我,今后苑主的位子,便是你的了。”
苑主卷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处不小的伤痕,伤痕落下一段时日了,现在结起了痂。苑主指了指这个创痕,还未开口,芒种先行有了预想,扩大了瞳孔,紧盯他那处几近愈合了的疮疤,似要用眼睛从那血肉中挖出东西来。
“不错,你想要的,在这里呢。”素来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了少见的讶异之色,这让苑主释怀地笑了好一阵子,“你方才是怀疑我将它拱手让人了吧?”
“芒种以为苑主为保活命,会以这戒指为交换。”
“我的确是这么对高文全说的,他胃口大,想一口吞下茶苑,留着我一命探出指环所在。哼,茶苑的主意岂是谁想打就能打的......可惜,高文全不如你,他哪能想到我会将指环藏在自己的血肉当中,他就是杀了我,也不会如愿。”
“是芒种粗浅了。可区区一枚指环,对苑主来说值得赌上性命么?”
“区区一枚木指环......却很重啊。我既许你苑主之位,早晚要告知于你的,今后这重担,就压在你身上了。”
“重到芒种也必须用性命守护?”
“没错!你可怕了?”
“决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