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然不免动容:“父亲当真是这样想的?”
楚司远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温柔之意:“是你自己的决定,为父打从心里替你高兴......”
父亲吝于陪伴,却从不吝于夸赞,但楚曦然还从未在父亲口中听到如此有温度的支持。他竟有些后悔,悔曾怀疑过父亲,顶撞了父亲。
从书房告了辞,楚曦然立在寒彻骨的冬日夜晚下,望着那恼人的清丽月色。
心中的晦暗与来时无不同。
父亲丝毫不惧他踏入这条路,不惧他有意深入,难道是他怀疑得错了?可他想知道的一切,父亲只字未提,仍是不明朗,心底那不明所以的古怪之感占回了上风,连月色都在嘲笑他。
做儿子的,巴不得日日能得父亲的认可与夸赞,他此时却不觉高兴了,父亲的认可与夸赞,总隔了层东西,人皮做的纱是捅不破的。
直到此刻,他才对父亲的夸赞起了别样的感念。
琢磨着此一困惑,他悻悻而归,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察到了一丝异样。去时,他只捎带上了房门,此时,房门却紧闭着。这一小事,瞬时将他方才的困惑全都赶出了脑外。他小心步入房中,未寻出闲杂人等,刚一松神,瞥见了他的书桌上,凭空多出了一物!
米白的窗纸染上了柔黄的月色,漫出微弱的荧荧之光。雪湘若躺在床榻之上,盯着这隐隐透亮却又让人丁点儿看不透空中弯月的窗纸出神,思绪清晰又模糊。清明新探的疑事不断在他脑中来回,任他抛出怎样刁钻的质疑,都无法排除楚家统领的可疑。
那个楚克凡,真的是茶苑失踪已久的节气使惊蛰么?
——若此事不能确凿无疑,对楚家的一切怀疑就全要推翻。
清明亲口告诉他,江湖上名震一时的青蛇软剑的主人——一个行走暗夜的杀人者——就是茶苑的惊蛰,他岂会听不出,此间的话外之意是茶苑暗地里另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营生。若非牵扯上与他息息相关的宗族旧事,这些秘密,他绝不会知晓。
江湖人号称那青蛇剑客盛时曾跻身高手榜前三,清明推测,正因青蛇之剑为其主带来了不该属于暗夜行者的无上荣光,惊蛰才为替他量身打造了此剑、一手将他送上云端的恩主舍弃了惧于留名的过往,扮作世间另一人来邧问追寻他的下落。
惊蛰不惜反叛至敌人麾下,才于偶然间搜得了买凶杀害他爹娘的卷宗。这个无影无踪,素未谋面,甚至都无法确认的传闻中人,意外助他得到了关键之证,他不无感激,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想要与墨铸做个了断,到头来,想要解开疑惑,终究绕不开墨铸。
不论是与墨铸先主称兄道弟的苑主,或是蒙受过夫人恩惠的小寒,还有凭一把惊世之剑震慑了四方的惊蛰,他们皆为探寻隐事付出了代价。身为遗孤的她,先于所有人一步,将疑虑投向了邧问楚家,回拒楚家遭受污蔑,这就是她付出的代价么?
楚家。
雪湘若心头一阵冷颤——原本想推她远离纷争,她却早就身在局中!
夜深骤凉,不及他这须臾之间的凉意。果真如清明所言,他们忽略了许多,尤是他。因这心魔苦碍,他时常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回忆犹如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他险些将她推往虎狼之地,他后悔责备她不敢面对爹娘失踪之事......他真的懂了,她一直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不在了——种种迹象显现出,她一直在祈盼着失踪并不等同死亡,他非将鲜血淋漓的现实摆在她面前,可他所见的现实不是她祈盼的现实,她那么努力将熟悉的以往都留住,只因她一心向好。
眼下,不光事关解开墨铸夫妇失踪之惑,能否追踪到楚家与宫家的关联,关键都在楚家少主,赌注全压在了楚曦然的身上。
昭临城外的那一夜,楚曦然的率性他不敢轻易忘怀,但这不顾一切的杀戮之举,无疑又给楚家提供了明证,再枉顾法理,楚家又岂会亲自斩断自己的血脉!
明日,截下楚曦然,面对面,他的回答决定了一切,若他佐证楚家无一丝嫌疑,若他蓄意掩盖查得的旧事,若楚克凡又根本不是惊蛰,一切将成空。
前路在何处,教雪湘若怎能不惶惶然而难眠?
清醒了整整一夜,他都没有筹措好言辞,要如何索问出能为他定下前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