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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初生 第一章 一眼纰漏(三)(1 / 2)

东阳初生第一章一眼纰漏(三)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衣着体面的老者呢喃着。他的双眼布满了瘢痕,被火灼坏的疤一直从眼角爬至额头,在火炉温暖的客堂内,他依然头戴一顶棉帽,左额处没有须发漏出,伤痕看似将触手伸入到了更上边的地方,准是为了在客人跟前保存颜面,不敢摘下帽子露出里头的面目。

“那一夜,我儿又迟迟未归,我便先行睡下了。以前啊,他常与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逍遥,喝很多酒,整夜不归家,那晚他也是与人喝酒去了,于是照老样子,我留下前屋的火烛,好给他回来时,照亮着脚下......夜里我睡得深沉,不知到了深夜几时,忽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惊醒后咳喘不止,呼吸极为困难,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四处乱窜,周围乱糟糟的、火热无比,那时哪有闲余分辨眼下事态!我在慌乱中摸爬滚打,忽然有一只湿冷冷的胳膊将我拖起,扛着就往外走。我感到迎面有风,当是正往屋外去,脚下绊住了门槛的时候,头顶上什么东西断裂、落了下来,随后听身边闷声呜咽一声,我就被一把推了出去......好不容易,我从地上翻过了身,这才发现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只闻到烧糊的肉味,听得清清楚楚人的悲鸣声,那是我孩儿的痛呼声!我听见街坊从附近赶来,给我从头浇下一桶水,可我心里早就生出彻骨的寒凉,我拼命求邻人们救出我儿,之后不久,我失去了意识......”

老人家分明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而那一整晚的事却仍像发生在他眼前般,清晰无比。他诉说着七年前某个夜晚的故事,完全沉浸在其中,他的眼流不出泪,可嘶哑颤颠的声音,却让人感同身受着他在那晚受到的无情摧残。一种人生而就有悲悯之情在两个听者的心中溢出来。

老者听见有人长吁了一口气,接着,是那个活泼些、也熟悉些的声音说道:“好在后来,老爷子与楚大哥都被救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的总结将老者从他失去了光明的那一晚带回到了眼下。这惨烈的记忆不论过了多少年,都不曾在他脑海里起过半点模糊,那虽是糟糕无比的经历,却也是他与儿子命运转折的开始。从这前半部分听来,他给人感觉仍旧沉溺在那夜的悲痛之中,可年轻人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为接下来的故事做个铺垫罢了。

“是啊、是啊,街坊邻居们事后都说,我们爷俩实在是福大命大。我虽看不见了,我儿身上也被烧伤了多处、尤其是一张脸毁了,可我楚家留下了这条命根子,我还能有什么奢望呢?从这天灾中生还不晓知足,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人家的语气渐渐轻快了起来,随即又带了几分恼悔。

“这场灾难对于我们爷俩来说,那是因祸生福!他这小子,自小娇生惯养成性,成了人之后,几乎败光了我家中的薄产——谁让他是家中独苗呢,我从小对他的确是宠溺过了头!后来家道中落,他又不思进取,好歹看在我祖上历代都在城卫府中供职,又属楚家旁系,有着与宗主同宗的名分,我托后生为他在城卫府里谋到了份卑微的差事。可这小子哪能安于这等低下的苦差,听人说他时常在当差时偷懒、浑水摸鱼,好些年下来,他本事不见长,权职也不见晋升,光领一份微薄的俸禄茍且一日营生,把我可给急坏了......更让我气的是,这小子还仗着自己是楚家旁系的出身,在城卫府中狐假虎威、欺负后辈,一些从穷苦人家选拔上来的同僚见了他,就像见了魔头似的躲,有些身份背景的世家子弟就时常与他起冲突。总之从后生嘴里听到这些事,叫我颜面尽失,简直丢光了这张老脸!儿子大了,也不听劝,还嫌我成天在家念叨他,听我念叨得生厌了、烦了,他索性与在外面交上的狐朋狗友日日为伴,对我这个老父亲不管不顾......”

“楚伯可真是辛苦,好在日后苦尽甘来。”年轻人又适时地在老者稍事停顿时作了回应。

老者饮了口温茶,润了润喉咙,在这样天干物燥的冬日,屋里还生着炉火,属实让说话太密的人口干舌燥。

“二位也别客气,用茶、用茶......”老人家敦促着前来探望他的两个城卫府的差员,嘴上笑意盈盈——这样的探访可谓稀罕至极。

他心里有数,也有着自知之明,儿子楚克凡平日在城卫府与人积怨太深,没几个同僚受得了他那身玩世不恭的臭脾气,大伙只是看在他与楚家同宗的情面上,才不至于与他撕破脸皮。往年的正月里,别说会有同僚来他一贫如洗的府上拜会,不上门来寻他这个老父亲的麻烦,就算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了!

不过,这个早就叫他放弃了的独苗,却在去年得到了宗主楚司远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宗主府上的侍卫统领,监理宗族事务。谁不知道楚家管事之位空缺已久,他这个侍卫统领之名,实则就是宗家的大管事!宗主近旁的这个位子,惹人垂涎,有多少人眼红,许多年来的常例被他这样一个过往臭名昭著的不孝子而破,不知旁人会露出怎样的眼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