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没有因她这略显唐突的一问再睁开眼,他的嘴唇发出缓缓的蠕动,牧梓澄凑到他脸旁,依稀听见他说出几个字:“天道在心。”
而后,她耳旁的鼻息消失了,手里的脉动停下了。
管家宣告了尊长驾鹤西去,屋内的族人无不沉痛万分。牧梓澄仍是握住太爷的手不肯放下,他的余温在她手心里慢慢地散去,可她不愿相信,床榻上的人不会再醒过来了。爷爷最后留下的话,她还来不及深思,她此时唯一的念头是,往后遇到疑难,再也无法请爷爷明示了......
葬礼在牧梓澄无言的忏悔中开始了。
牧家向外宣布了一代医圣的死讯,各宗族纷纷差人前来凭吊,牧府上下身披白麻,连同城中的百姓,深陷悲戚的哀悼之中。牧家宗主痛失父尊,加上连日操劳外事,心力交瘁之下染病卧了床,只能交由少主牧凌风替父尽守夜出殡之责。
身为医圣传人,牧梓澄与堂兄一同跪在灵堂,为祖父守夜七日。
太爷辞世,父亲病倒,身为牧家嫡长子、下任宗主的继承人,牧凌风只觉一夜之间,数不尽的重任统统扑向他,将他裹挟了起来。若不是有弟弟凌云与管家新伯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打点各方,他简直觉得快要踹不过气来。
第三夜了。就是牧凌风习武多年,也忍不住哀叹双腿疼得要命、酸麻得站不起身。贴在膝上和腿上的药膏都不管用了,他轻轻地挪了挪身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回头瞥见侧旁那孤弱的身影,连一句怨声都没有发出。
她满脸是泪,大概从回到家中见到爷爷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泪流。他清楚地记得,是从叔父叔母失踪了之后,就再没见过妹妹哭过一回,小时候还挺爱哭的一个丫头,从此以后,仿若变了个人。这一次,另一座大山倒了,她恐怕要把多年来藏在心底的悲伤都流个尽!
哀痛过了头,牧凌风担心这样下去只怕她会熬不住,唤了她一声,但她似是没听见。她这几日除了哭,就一直这样,失了心志,不知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想什么想得出神。
正巧牧凌云端了些粥食来到两人身旁:“大哥,我来换你,你跟澄儿吃点,休息一会。”
牧凌风朝他使了个无奈的眼神:“你试试叫得动她么?”
牧凌云喊了两声,不理人,见她依旧泪流不止、眼神空洞,便放下了餐食,想要拉她起身。牧梓澄这时反抗了起来,她推开他,却感觉几乎使不上力,只有泪水一个劲地更加扑簌。
牧凌风忽然发现——她就是想要待在这儿,不愿离开半步。
“澄儿,你这样损耗是要吃不消的!我带你去歇息。”
牧凌云见她如此执拗,半是气恼,半是心疼,想要强行带她离开却又怕弄疼她。
牧梓澄用尽了最后一股力推搡开牧凌云,却因反力倾倒下去。牧凌风稳稳接住了她,拥入怀中,他听见妹妹发出细弱的呐喊,指尖牢牢扯住他衣衫,泪水转眼就浸湿了他的肩头。
“我不想走,别让我走好么?”
牧凌风心头一阵酸楚:“好好好,你在这里,哪也不去,大哥跟你一起待在这里守着爷爷......伤心就哭出声来好么?别憋坏了自己。”怀中的人儿忽然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先是隐忍的哭声,继而终于按耐不住,泪水决堤,声嘶力竭。
两兄弟默默地守着她哭了一阵,声迹渐渐地弱了下去。牧凌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孩,她哭得累了,哭晕了过去,倒是身子松缓了下来,传来弱弱的、有节奏的息声。
牧凌云伸过胳膊来,轻声问:“我带她下去?”
牧凌风摇了摇头,没打算扰动怀中安睡的人:“就让她这样吧,我答应了她的。”
牧凌云轻叹:“要不换我来吧,大哥可得挺住,不能连你也倒下去了。”
牧凌风眼神坚毅,倦意不再,嘱咐二弟道:“阿云,你帮我添些柴火取些衣物来,天寒地冻的,冻坏了我妹妹可不行。我们家的小不点都要独当一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落后太远啊。”
牧凌云稍稍愣了一瞬,转而心领神会。
随后,他默默起了身,照着牧凌风的吩咐去拾了些新柴来,他拨弄着火盆,通着风眼,将火生得红红烈烈,给他的手足带来不歇的暖意。他离开灵堂取衣前,注视了这一对跪坐在堂中的身形好一会儿,他发现大哥的背影变得雄壮了起来,以前从未发现他的肩膀有这样的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