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十六章地裂天崩(三)
回旗德的路途中,除了嗯啊的应答,牧梓澄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不愿说话,霜降与闻人达也不敢作声询问。表面上看来,她是听闻祖父病危的消息才给人隐隐不安的担忧,可霜降断定,她经受了双重的刺激,心底杂乱的思绪只是被她暂时按捺住了,霜降只能暗自焦急,生怕一个不慎提起了不该说的,使她更感煎熬。
没人真正猜透她的寡言。
内心塌陷了——牧梓澄感到心中何其坚固的什么东西,塌陷了。
就在听闻爷爷病危的那一刻,坚固瓦解了。爷爷现在生死未卜,但旗德传来消息让她如此着急赶回,情况定是不容乐观。爷爷的身体素来健硕,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牧梓澄甚至觉得是自己做了错事,害得爷爷折损了寿命。
闻人达在城外找了住处,目送霜降驾着车进了城去,却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
人已安全抵达旗德,途中没有遇上难料的危险,按理来说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胸中如虫蚁般爬过的瘙痒,令他无法凝神,几日下来辗转难眠,也没心思好好进食。他一面想着,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牧家的老太爷快要死了嘛,他本该觉得高兴还来不及呢,一面又可怜他小姑姑,因这老头儿如此伤神,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城中众人日日围在牧府周围,对牧家老太爷的状况十分关切,这些日子来,没有关于老太爷的好消息传出,也没有坏消息传出,众人心神不安,只苦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大伙见到一驾扬着牧家旗帜的马车停在了府前,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年轻姑娘——医圣尊者的继承人回来了!众人让出道路给她进入府中去,却发现往日时常会与大伙嘘寒问暖的小神医,怀着凝重的神色,无言地直奔府中深院。众人不免有了猜测,医圣大人怕是危在旦夕!
牧梓澄独自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房中,不仅姑伯兄长,就连众长老与同宗的前辈们都齐齐聚在太爷的卧房中。人来得这么齐,令她难抑心头恐慌。
“来了、来了......”
她好似听见人潮中发出阵阵私语,忽地停步在外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身为宗主的大伯牧鹤林坐在尊父的床榻边,正握着他枯槁的手,姑姑牧流光与两个堂兄也立在大伯近旁。床榻上躺着的年迈之人不知还有没有生息,牧梓澄只怕她来迟了,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着。
大伯见她不露声色,呆立在众人后方,神情肃穆地唤道:“澄儿,你愣在那做什么,爷爷一直在等着你呢。”
蓦然一身冷汗袭来,牧梓澄走上前去,跪在了爷爷的床边。
牧关山原本紧垂的眼帘,在听见牧鹤林的呼唤声后,轻微颤动了起来,他艰难地撑开了眼皮,快要混沌的眼眸中映出了女孩模糊的身影。他以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唤了一声孙女,牧鹤林随即将父亲的手交在了牧梓澄的手中。
看着爷爷如此颓弱的身姿,牧梓澄瞬时湿了眼眶。她紧紧握住大伯交给她的那只形色苍瘦的手,无声地在他身旁悔过——这是救过多少人性命的手,她此时又有什么资格握住呢?
是爷爷的身影,支撑起了她所有的信仰,如今她归来时,却亲手毁掉了他所有的希冀!
耳旁传来大伯的下令声。
总管牧离新清了清咽嗓,高声向众人宣告起了太爷的遗嘱。
新伯一字一顿地宣布,从即日起,将由她传下牧家医圣之名,牧梓澄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之后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了。不知是什么乱哄哄地炸开了锅,在她脑中留下一片浑浊,她认为定是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看向大伯,却听大伯郑重道:“牧家医圣之名往后就交托与你了。”
立在大伯身后的堂兄与姑姑皆对她含笑点头,仿佛此一事顺理成章,竟没有一人抗议,只有她,一个劲地摇着头。她转向床榻,轻声在爷爷耳旁道:“不、爷爷,澄儿愧对医圣之名,这医圣之位,澄儿承受不起......”
牧关山眯着眼,眼角露出了一抹如常日不变的笑意。牧梓澄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安详,全然的信赖。大伯忍不住代为补充:“澄儿,你不必妄自菲薄,在父亲的心中,医圣之位非你莫属。”
牧梓澄拼命地摇着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滑,她觉得大家错看了她,却怎么也不敢把自己的作为说出口。她怕爷爷最后一程走得不安宁,她怕族人们知晓了她的所作所为,从此将她赶出家门、与她恩断义绝!
爷爷的脉搏在变弱,气息快要触碰不及,她忍不住将心中的狂念化作一个疑难杂症,最后再向爷爷寻求一回指点。
凝视着床榻上将要闭上眼的垂垂之人,她问:“爷爷可曾怨过爹爹,选了去铸杀人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