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十六章地裂天崩(二)
一次服药应能稳住心魔在半月内不扰心智——
牧梓澄算了算时日,距雪湘若上次服药还不满一旬,可听说他这两日疗伤期间,心魔时而蠢蠢欲动,许是历经了殊死恶战,损耗了真元,不足以支撑药效。是时候去给他送药了。
她手里还存有余量,却举棋不定,延误了两日,仍对着病患望而却步。
自那日起,她有意避着大家,一味思索心中的不安,不安犹如寒冬,哪里想得明白它为何到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算什么,她迟迟下不出结论。
清明将她落下的金针捡了回来,没问她一句话,芒种和霜降也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这些知情者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像独独她做了个噩梦,沉湎其中还未能摆脱。她清楚得很,他们守口如瓶是在维护她,绝不会有人知道她这个医圣传人行下了违逆医德之事。
哪怕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她却难逃良心的讨伐。
她的确救了一人,却也杀了一人,她为了救一人而杀了另一人。
内心的动荡怎能掩饰得周全,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雪湘若,只要对上他盘问的眼神,就会被他瞧出端倪,届时炼药之事或杀人之事恐会败露。可也耽搁不得,听闻雪湘若近来阴沉不语,定是因追查之事全断恼怒在心,无疑会加重心魔犯上,又令他陷入危机。
她揣了药,硬着头皮去了雪湘若的房。
雪湘若坐在案几前,似在书写信笺,一见她来,匆忙将摊在桌上的信纸翻了个面。这番举动略显刻意,她哪能看不出他打算遮掩什么,他不再如从前坦率,总是瞒下她许多事,仿若以此作为一种昭告,偏要在他们之间切出一道沟堑来。
心下无名的失落骤起,牧梓澄不由得捏紧了药瓶。
见她手里拿着药瓶,雪湘若估摸到了她的来意。他端坐着不起身,手上的笔也不见放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今后不必给我送药了。”
这一语,像是她的到来叨扰到了他的密事,尽快将她打发走一样。
下山归来时,他明明亲口言谢,似还寄望能借助她的药恢复如常,怎么一夜之间,态度南辕北辙,令牧梓澄好生莫名:“为什么?”
雪湘若又冷冷看向她:“我今后不需要它了。”
牧梓澄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
雪湘若的指尖狠狠地按在笔上,脆弱的笔杆都快要被他捏碎,他极力压制着心绪的涌动。
“你先如实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他意有所指!牧梓澄心中大乱,吃不准他是指的何事,以血炼药,金针杀人......实则就是同一事!果然瞒不过他。但她死咬着,轻轻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既不答话,又不愿走,雪湘若更是觉得焦躁难耐,胸口难以忍受的疼痛激增,他狠心携着怒气道:“你还需我说得明白些么?”
他愤然起身,手中的笔砸在信笺上,留下一抹晕开了的墨渍。他快步逼近,神态暴烈,牧梓澄惊着后退,却不及他身手迅速,他掐起她的胳膊,翻下衣袖,露出了前臂上包扎过的痕迹,那近旁还残留着几处将将愈合的口子。
“你告诉我,这算什么?”雪湘若死盯着牧梓澄,根本不待她回话,不由她辩驳,“你在用自己的血给我炼药!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需要你如此牺牲自己么?”
牧梓澄的眼眶红了起来,不单单因为他掌上用力抓得她生疼:“我只是想要救你......”
却被雪湘若粗暴地打断:“我不需要!”他甩开她的胳膊,不顾她湿润的眼眶,放出狠话,“我已是报仇心切练功走火入魔,而你呢?我先前就觉得蹊跷了,行过之事必留下痕迹,你不要以为能瞒天过海,自以为为了救人就可不择手段,你这样做简直罔顾牧家尊严!在你还没因此伤及无辜前,我警告你,到此为止!”
牧梓澄眼含着泪,强忍住不哭出来:“我知错了,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了!”她泪眼汪汪,雪湘若怎能不心疼,可此时他若心软,他们之间的牵绊绝无斩断的可能,“孽缘!从前我是答应过你,要护你一辈子,可是现在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爹娘惨死,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你呢?爹娘失踪了?可笑!旁人不说破,你以为他们还会回来?他们早不在这世上了......你回去吧,回旗德,回墨铸,哪里都好,就当我死了,都死了!”
这一刻,牧梓澄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倾巢而出,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想他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他要与她断绝一切关系,从此各走各的,他宁可死也不接受她的好意!她忽然觉得心是那么冰凉,不经意间,嘴角浮起了一丝嘲弄般的笑意。
在这笑意之下,她感受到了心口处涌来的痛感,她终于明白了疼痛怎会如此令她难以招架。雪湘若的决绝令她无能无力,就与得知爹娘不会再回来的那一日,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起,与爹娘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与雪湘若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
她早知道的,却不肯接受。终究要面临失去的恐惧无法阻挡,她用尽了全力想要挽救这种无助的失去,果然,最后一点办法都没有。失去或许是注定的,她心里明白,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只是不愿相信,不愿直面,或早或晚,亲近的人,总有一日要弃她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