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窟,你可查看过有无别的出路?待在这寒洞里,依你这身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借着不算明亮的微光,雪湘若在洞窟里四处摸索起来。
牧梓澄裹紧了衣衫,迎着还算温和的日光,守着雪湘若在洞里转来转去,这一到处转悠,转得她的头更晕沉了,“昨夜我已粗略转了一圈,还未发现别的通道。”
雪湘若不放弃,仔仔细细地敲打起冰墙。只见他转进了一个角落,惊呼道:“澄儿!你快来看,这里有个小洞口。”
想来是夜里太黑,这小洞口外的冰面造成了死角,使得牧梓澄没能发现这个洞口。
两人往那仅供一人爬入的洞口里窥去,只是漆黑的一片。洞里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比外边还要强劲。雪湘若不顾,仍是往里面钻去,只想求得一线生机,他本想让牧梓澄在洞口处等着他,可牧梓澄不放心他一人探险,跟在他后面,也钻进了深洞。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线都不透进来,应当是死路一条。雪湘若还是不死心——两人无法上得去洞口,哪怕在洞里还剩一处尚未探明的角落,他也要摸寻个清楚,为两人寻找出逃生之路来。他想知道洞xue的尽头有什么,便面向冰洞的墙壁,扶着墙壁寻路,两手摸索着透着凉意的冰面,看看是否有未知的玄机。冰面传来的凉意沁入他的手掌心,他非旦不觉得寒凉刺骨,反而清新宜人。冰凉之意渗入到血脉里,被他强意压下的魔性渐渐蛰伏,竟然让他的气海满腹清爽。
未免让牧梓澄担心,他断断续续与她传着音。两人一来一回,渐渐的,他觉得她的声音比上一回近了,清晰了些,同时他也察觉出了脚下的弧度。
“澄儿,这个洞,看来是个圆形。想必没有别的通路了......”半晌后,雪湘若沿着墙壁又回到了牧梓澄所在的洞口,他探到对方的手臂,感到她阵阵颤抖,“你还好么?”
“嗯......”牧梓澄的回声有气无力。
“你先回外边去,我再去洞中间瞧瞧。”他说罢,缓慢向了圆洞的中心移去。
身后咚的一声传来,是什么撞到了冰壁上,雪湘若大声呼唤,可身后没有回应,他速速抹黑回到洞口附近,俯下身子摸到了脚边、倒在地上的女子,她手已冰冷,一探额头生有内热。他一把将她抱起,踉跄着回到外边的洞xue中,让阳光的余温直照在她身上。
雪湘若急了,她应是遭受过度的寒气侵扰而晕倒,虽然不确定日光能不能有助她恢复意识,但他顺着日光的角度,不时地将她转移到最温暖的地方,正对着太阳。随着时辰的移走,日光已过了最盛之时,正午与整个午后,他只是默默地环抱着她。可是怀中的少女一味沉沉地昏睡着,连睫毛都没有擡起过一丝。
时间又转过了一轮,他们困在这里整整一日,夜晚又将来临。
最强烈的温度都没能挽回牧梓澄的意识,没有了日光的照耀,她还有苏醒的可能么?雪湘若急得心慌,他不停地唤她,但声声呼唤似乎入不了她的耳,怎么都得不到回应,她像尊冰冷的塑像,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他感到她正在丢失身体里的温度。他只有紧紧地拥护着她,希望能将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至少他希望这样能维系住她仅存的温度。
可是,两人困在这无人问津的冰窟里,还能撑下多少时日呢?
已经许久没有闲情思量过的一事,闪现在雪湘若的脑海里。他自走火入魔以来,时常受到压抑不住的魔性的操纵,生出了许多伤及自己或连累他人的乱子。他不知独自度过了多少个无法入睡的日夜。虽被送到凤王山静修,保住了一命,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的少年,多么意气风发,若他能平常地长大,或许会与那位楚家少主一样有能耐。他对世间的一切,原本也有着数不尽的期许,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不得茍且着每一日。日日清修使得他看淡了生死与世间的纷扰,可是日子也与往常变得不一样了,索然无味,毫无活着的体会。这一切的症结都在于,他还无法坦然接受父母悲惨的死亡。凭什么要他忍气吞声地接受这一切,凭什么他非得维系这区区空壳!
他执意要寻找出当年的真相,就是想让自己脱离心魔缠绕的苦海。哪怕在这个途中死去,他也认为死得其所。死——他早就死过千百回了,又有何惧?不如说,他离开宗族的保护,离开姑父的悉心照看,就是为了求得一死!
知道自己随时都将面对死亡,能让他心安理得,死亡才是他真正的活路......
可是他面对不了怀中之人将要死去的事情。她还如此年轻,她还有很长的日子,她与他今后的一切都有着天壤之别,她怎么能、她怎么能比他先行一步呢?
他此刻真切地意识到,若是她在这冰窟中逝去,他便要失去在这世间唯一的寄望了。当过往只存在他一个人的脑中,维系着这份真实过往的关系都不存在了,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在这世上,这人就是一朵浮萍,不用多少时日,他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渴望。
倘若她真就这么死去,他会深深地悔恨,哪怕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她远去的步伐,他也无法不恨自己。与她重逢的这段时光,是不可多得的幸福。可他在这段时日里都对她做了什么呢,除了伤害她,就是将她推得远远的,仿佛两个人过去的情谊都被他遗忘掉了。本以为不给她任何机会去缅怀旧时的依恋,她就能离开他,寻找到自己的终身幸福。时至今日,竟要落入这般绝路,他才发现这是个可笑的、可恨的、一厢情愿的想法!短短的重聚,他不曾留给过她半分温存,他想起少时与她作下的约定,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想做些什么来挽回她将要逝去的生命,可是他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脸庞,想着这生命在他怀中一点点地溜掉,显出他多么苍白无力。
他放声大喊,朝着冰窟裂口,用尽全力,拼命呼救。喊得他声嘶力竭,却无人应答。冰窟顶上的这道裂缝是如此的幽静,如此的高不可攀,将他的心口也撕开了一道裂痕。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终将与她一道,在这无人的雾林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死之前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哪怕是再能为她延缓一些些的时刻,他也想拼了命做到。他心中冒出了一个激烈的念头——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或许能够叫醒沉睡的心魔,利用它生出的躁动之气,为她延续温度。冰窟中的寒意对他没有半分侵扰,此时想来大抵与他体内的魔性有关。尝试运功跃出冰洞时,激惹了一阵心魔萌发,他更是感到全身直冒热气。后在圆洞中接触到透凉的冰壁,反而助他抵消了心火之毒。
心魔由心而生,本即是他自己,心魔的盛气发源自他本真的元气,只不过来得更暴烈,将更快地燃尽一身元气。可这心魔暴动,也能够激发出他全身的气血活跃,那股火热的势头,让他感到全身如烈焰在燃烧,他能够将这股热烈的气劲引渡给她,使得她身体的温度能够延续上一会儿。他无法预估能坚持到何时,可这个法子,是他当下唯一能尝试的事情。
尝试......不错,只能说是尝试。他要激发出心魔,并使得它在这个过程中,不至于让自己失去神识,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件事情他从未成功落实过。连教给他这个法子的曲家大公子,都无法确保此事定能成功,他又有几分把握?
横竖都是死。若是他做得到此事,牧梓澄就能比他多活一刻。若是他做不成此事,他就与牧梓澄同时死去。哪种可能,都比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怀里好过太多。
他轻抚怀中之人的脸庞,凉,她找到他的时候,那种温热的触感已不再。
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还是凉,平日里红润的血色已经变得稀薄。他脸颊滑落两行泪,滴在她脸颊之上,替她擦拭时,他感到这泪水都胜过她肌肤的冰凉。
雪湘若一手环住牧梓澄,一手空出来,攒聚起了内劲。
他忘却了一切功法,只是专注地审视着体内涌现的狂躁之意。他将混合着狂躁之热的内劲,引向空出的这手心,按照曲遇明教给他的心决,边汇聚着内劲,边尝试着将部分内劲泄出。
生死面前,少了诸多顾及,人的心念更生纯粹。
雪湘若心无旁骛地引导着内息,那魔性引发的狂暴内劲犹如被驯服的野兽,开始顺着他的心念趋向手心。不心急,不求热烈,他逐渐感到手心里好似攒出了一团小火球,发散出温度适宜的热气。他将这股热气传引给牧梓澄,他不敢过快,只愿尽量延长这股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