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说话不算话了?说好了明日再教你,就明日,明日到了吗?天还没亮呢!你个小鬼倒好,趁夜溜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想想你师父我是什么人!我这人啊,最听不得别人威胁我。我就喜欢跟别人对着干,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你想他们活,我还就偏不想让他们活!被困在这里,不也是你们自找的吗?都告诉你了天王老子被困在里面也别来求我。谁要是有本事,谁就自己想办法出去,我又没拦着他们!觊觎我这片清净之地的人可不少呢,我怎么能分辨得出你们是不是也要来害我的,你以为我这双眼睛怎么瞎的?全都是给你们这种整天动歪心思的人害的!我一生追求纯粹,躲到山里来,就是不想沾惹闹不明白的那些个人情世故,我此生又何尝主动害过一个人?倒是我都不甘寂寞躲到这里来了,还有人追上门来叨扰。你可是正经地拜了师的,你不尊师命,对我这个做师父的不管不顾,就连一声师父都没称呼过我,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你、你算什么师父......谁没有遭过罪,受过苦。你根本不懂困在里面的人有多难熬......你这么厉害,就能随意糟蹋别人的性命么?故意拖拉不肯教我解阵,我看你只是存心图个乐子,不顾别人死活!”
“我要是不顾你死活,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若不来救你出去,你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我哪怕要去死,又关你什么事!”
对面忽然没了声音,怪老头难得没有反驳,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那眼睛的异化已经定了型,不会呈现出任何常人的神色。只是他的脸在抖动,若是他蓄了胡须,一定跟只生气的山羊一模一样。他伸出一只枯槁的手,牧梓澄闭紧了眼睛,眼里噙着泪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哭出来,以为他会一掌劈下。可怪老头只是将手悬在她头顶,半晌不出声,又默默地抽了回去。
她多么像他——怪老头在那一刻,险些就将牧梓澄认成了他曾经的弟子。他从前也有过一个徒弟,若是在世的话,或许也该生下她这般大的孩儿了。可惜那徒儿英年早逝......不,应该说是他间接害死了他那可怜的徒儿。
他这一生醉心于天象玄义,博通奇门异术,效仿天地之法理创下幻象阵法,世间难得寻到能与他分享如此高深之喜悦的对象。那个徒儿虽然悟性平凡,但是他愿意跟随他,来到这深山老林里,侍奉左右,是一个难得能忍耐得了他这古怪脾性的年轻人。这个徒儿曾经是他全部的寄托,他倾尽心血传授自己领悟的种种奥秘,却在一日被这徒儿给了当头一棒。
早逝的徒儿,曾对他说过一番话,与这小女所言何其相似!
那徒儿虽然钦佩师父的智识,尊敬他生性率真,但师父来到己庐山后,一门心思钻研阵法,谁人造访求他帮助,他都不肯搭理他人。渐渐的,师父变得比从前更是不近人情,似乎在他眼里,人如蝼蚁,不值得尊重。那深奥的天地之道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思,他像天地的代言人一般,视自己为高于他人的存在。希望借助师父智识的客人,一个个心灰意冷离去的背影,在徒儿心里刻上了不灭的痕迹,徒儿一直感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凭他浅薄的能力帮助那些人。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将那些往来之人都挡在了山门外,他布置出的迷阵不仅挡住了他们,也害得不少人困在林中走不出来。徒儿恳求师父救人未果,自己也无力解救,开始质问师父身怀绝技,为何隐入山中只为了构想出那些以伤人取乐的诡术,师父的阵法成功了,却不知是建立在他人何等的痛苦之上。一味谋求至高无上、凌驾在他人之上的快感,难道对他来说,就如此重要吗?
那时的他,不容徒儿这般挑衅,一气之下让他滚出己庐山,谁知徒儿困在了他设下的迷阵之中,最终没能活着走出去。
多年之后,他才在山中发现了徒儿的尸骨,若是早些知道徒儿被困在里面,他又怎会见死不救......都怪当时壮年气盛!此时的他垂垂老矣,多年不与人打交道,脾气愈加古怪,但心里始终挂着这样一道伤疤。这道伤疤像一条重重的锁链,将他拴在枉顾人伦的边缘,他每每将要临近这条边缘时,那条巨大又沉重的锁链就拖住了他的双腿,使他不得再往前半步。
他仍是不愿被人打扰,但他不再以他人被困在阵中为乐,他广告四方不要随意闯入他的迷阵,只是为了提醒他人不要自寻死路。
多年前他又经历一事,让他失去了双眼,他变得不敢再轻信外人,但也绝非想要夺人性命。
他心里一直挂念着那个逝去的徒儿,可叹他无用,自己走不出迷阵,又遗憾他活着的时候,没能给够他师父的关怀。他多么想做一回像样的师父,他方才多想,像个慈祥的师父那样,轻抚徒儿的脑袋,可逝去的温存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年他没能做到的,如今还是做不到。就算他费尽心思弥补,他眼前的这个孩子也不是他失去的那个徒儿,他再也不可能弥补得上这份师徒情分。
“念在师徒一场,我不责罚你,不过你跑多少回,我都会抓你回来。”
怪老头最终毫无语调地,给了牧梓澄一个下马威。牧梓澄刚想反驳,脖颈传来痛感,再就什么都意识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