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八章疑窦丛生（二）
清明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雪湘若的房中。房门敞开着，他仍盘坐在床榻上调息养神。他受了外伤，尚在服药，房中药味凝聚不散，不过为他配药疗伤的，是另请来的医师。
伊一正点着一支描述不出气味的线香。她看见清明到来，轻唤雪湘若。
“小雪公子，有结果了。”清明开门见山，雪湘若微微睁开双眼。清明一顿，朝伊一说，“伊一姑娘，能否让我与他单独说些话。”
他的语气并非询问，伊一听出了他婉言驱逐的意味，看了一眼雪湘若，得到他同样的示意，便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心中不免想来，他们还是拿她当作外人。
“清明大哥，你说的可是拳套之事？怎么如此快就......”
“霜降赶了个大早，你应当也许久未见她了吧？可惜这丫头着急带澄儿出门，连个招呼都没跟你打。从小她就不守规矩，让小雪公子见怪了。”
“无妨，小时候还与我打打闹闹，现在或许是不习惯要拿我当宗主看待。既然她来了，让她多陪陪澄儿也好。”
“嗯。方才她陪澄儿检查过了，碎片，如我所想。”清明斩钉截铁，雪湘若琢磨着他该是时候把那时未说的隐情如实相告了。见少年人略有所思，清明连忙补上一句，“没有来邀小雪公子一起，是担心你身体尚需休养，见谅。”
雪湘若淡然地笑了笑。清明每回在他们二人之间周旋，都尤为顾及双方的心情，但雪湘若心里怎会不明白。“我知道，她不想见我。”
果然多此一举——清明轻叹一声，凝视着年轻人失神的双眼，问道：“小雪公子，你这又是何苦，何必非要逼她抉择？”
雪湘若不经意流露出一抹痛楚：“我不想害她。”
还是没有放下先前之事——清明暗自想着。
就凭雪湘若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话语，以及往日的种种，清明怎能不确信这个年轻人的真实心意？为了不将心爱之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哪怕是要用尽全力推开对方，雪湘若都在所不惜，无怪乎他要留下从路途中捡来的女子。
清明理解，雪湘若已是认定，再也做不到好好守护她了，不，不如说，现在对她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危险。
少年人的爱护之意毫无痕迹，却从未减少过半分。一如他身体中的魔焰，如何滚烫翻腾，他绝不轻易让它们浮现在明面上。
清明只是未曾料到，他如此年轻，用意如此深沉，他如此绝望，如此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她又怎会看得出，他这满腔的痴情呢！
“......可是，谁又能替她做决定呢？”半晌后，雪湘若呢喃道。
“我明白了。小雪公子的心事，我定守口如瓶。”
清明释然了，他终于看破雪湘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熬到今日，他唯一狠不下心去做的，是先把拒绝说出口。这样绝好，雪湘若不约而同，与他的初衷一致。
雪湘若感激地看了清明一眼，问道：“这碎片是何人所有？清明大哥现在，可以相告这其中的内情了吧？”
“此物出自江湖中一名顶尖杀手，他人称玄鹰，隶属的组织叫做‘灭’，此一组织蛰伏在景阳境内的九子岩上，与你们先前的推论相符。但这个暗杀组织与一切宗族与江湖势力没有交情，只收重金交易杀人，玄鹰定是受人委托，才做出刺杀之事。”
“所以，他还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还需顺藤摸瓜......”雪湘若略感遗憾，反复念着玄鹰的名字，忽然想起了这是何人，“这名字我依稀记得，几年前他还打入高手榜的前五了吧！江湖传言他行事狠辣，十分招摇，被他盯上之人，绝无逃生的可能。听说，凡是他留下的死亡现场，必现表露他身份的黑色羽毛。我们在林子里没有发现他的标志物，该不会弄错了人吧？”
“不，武器的质地不会说谎。小雪公子莫忘了，买凶人正是有意销毁痕迹。只要银子给得够，玄鹰岂会多事让自己卷入纷争——谋害宗族人士，可是不赦之罪！我们继续追溯玄鹰这根线。”
“可你说过，玄鹰已死。”
“有交易，不愁他们不留有凭证。”
“我记得，你说过玄鹰死在阿达的手下，他们何怨何仇，阿达为何要杀玄鹰？”
“他虽死在天湖刀下，却是有人先要算计他。”
“算计？这会是那买主杀人灭口么？他若是怕玄鹰泄露密事，岂会不销毁其他的凭据？”
雪湘若越是这样问，清明越是感到胸口窒息。杀人灭口——极为可能。掌握到目前的线索，清明也忍不住要做出这样的猜想了。
大竹山下那日归来后，苑主才告诉他们实情，诛杀令实则是诱敌之计，真正的使命是杀掉玄鹰。一开始，目标就是玄鹰！茶苑暗影历来的使命，是为私下除掉霍乱各城安危的要人，区区一个杀手，何足危害天下？苑主虽从未透露，他们一直相信苑主在为各家宗族卖命，玄鹰究竟威胁到何人，他们无从得知。
这使命，究竟是谁传达下来的？或者，根本就是苑主编造的？
苑主跟玄鹰之死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与两家先主之死又存在关联么？
清明连连在心中自问，心绪无法平复。这一切猜想，茶苑无人供他倾诉，时机亦还未成熟到，能将它们告诉雪湘若，无凭无据，说与他听，只是徒增猜忌。
多番权衡，清明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暂缓：“是否是买主杀人灭口，还不明朗。接下来，我们或许可去景阳查一查线索。”
“我们？”雪湘若很是讶异。他本以为墨铸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他远远的，身为墨铸护卫的清明，定会一路护送她返回才是。
“没错，我会追随小雪公子继续探查。”
雪湘若感到不安：“这是她的意思？”
“小雪公子莫误会，这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也有些无法释怀的事情，需要去查个清楚。”清明稍顿片刻，终于将私心袒露给了今后的同路人，“我追随小雪公子，并非只为相助于你。小雪公子应当还记得一人，小寒。我们约好共度此生，她却死在玄鹰手上，死得不明不白。”
小寒！雪湘若知道，他当然知道。是小寒经常带着霜降一同去墨铸，看望墨铸夫妇，与牧梓澄作伴。小寒还在那一事后，替墨铸先主一直照顾着她，这在她寄去的信中都与他细说了——还好有寒姐姐在！
可是她的寒姐姐也不在了，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小寒遇害的消息。这就是他错过的那几年中，她心里新种下的痛。那个内心伤痕累累的女孩，早就领教过他毅然的离弃了，他如今还要令她尝第二回，她怎能不怀有那么超然的神色？
不是伤她的身，就是伤她的心。雪湘若只觉得心中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