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八章疑窦丛生(一)
清晨的空气中,凝着一股子凉意,秋风的味道自然清爽,微微吹斜了药炉中的火叶。青红相混的靛色焰苗跟随舒爽的小风跳耀,成了守在炉旁的少女唯一的慰藉。
牧梓澄习惯清晨早起,煎上一锅药汤。只是今日,她的药锅是空的。谁也不知道她空煮这一锅白水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清楚,从今日起,不再有人需要她熬这锅药汁。习惯成自然,一时半会,恐怕还适应不来,等到接好了水,点着了火石,方才醒悟不必再继续了。
那就空烧这一锅水罢,看翻腾的水花,冒着寥寥白烟,蹲在一旁怪暖和的。
半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将一切摇摇欲坠的坚守都摧垮了。要她什么事都不必做,什么事都不必管,还不简单嘛?各安天命,看来是最好的安排。
要等的人迟迟未见来。
若不是应下了清明的请求,她真想立刻就动身,回家,回到那存放了所有过往与温暖的地方。
可是,回去的那个地方还是家么,是她的归属么?
反正此刻去哪里都比待在听音阁好。唯独这一日,她不愿待在听音阁度过。不愿将心事摊开给任何人,不想把烦闷传染给任何人,更不想为了顾念任何人而委屈自己藏着掖着,可她又没有雪湘若那样好的理由,终日闭门不见人。
她想独自出去转转。
脑子里淌过了数个说法,说服今日谁都不要理会她,却没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绞尽脑汁,没有留意身后的步伐。正在这冥思苦想之际,眼前闯入了一支糖葫芦,挂着晶莹剔透的白渣。
她怔住一瞬,反应过来,欣喜忽上心头,回眸,果真是她料想的那人:“霜姐姐!”
原来清明要她等的人是霜降。这无疑是今日最好的一事。没有期待,更显惊喜。
霜降夸张地蹙起了眉头:“哎呀呀,澄儿,你是越来越像我秋分师姐了。师姐她哪里都极好,就是......就是......”
“霜姐姐,你又卖关子!”
“就是整日冷冰冰的、寒光四射!你可捡谁学不好,非要向她靠拢?模样越向她可以,性子可不能向着她,再这样下去,你也要成一尊冰窟窿了!”
“霜姐姐果然是取笑我。”
“我是好意叮咛!”霜降在她面前晃一晃糖葫芦,眼眸灿烂,好似逗弄孩童。
牧梓澄将糖葫芦推了回去:“就你爱吃,我看霜姐姐顶多,就三岁。”
“三岁就三岁,反正这辈子你都少我三岁,怎么着你都要管我叫声姐姐。”霜降咬下一口糖葫芦,满不在乎,“甜、真甜——吃了不会生气,吃了什么不开心都飞走咯!”
“外面虽甜,里面一定酸得很呢,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牧梓澄故作嫌弃,心里还是很欢喜,终于有人能与她解闷,“我没生气,也没什么不开心。”
霜降翻了个白眼:“没生气?没生气你在这里烧锅白水做什么,水都快给你烧空了,你看这气,都冒了满脸了嘛。”
霜降一番逗笑,叫人心里再也容不下半点郁结之气,牧梓澄忍不住随她一同笑了起来。霜降这鬼灵的劲儿,永远能让人心生畅快。
可是,牧梓澄转瞬又垂下了头,“霜姐姐,”霜降赶紧将嚼着的东西咽了下去,“你说我守着墨铸,是不是很傻?爹爹与娘亲,寒姐姐,还有......明知他们不会再回来的......”
霜降不知她哪来的贸然一问,没多想就问道:“那你是打算,不回墨铸了?”
“我找不到什么理由,非坚守住那里不可。那里有太多的好,也有太多的痛......不如放下,回牧家去,照顾爷爷,为大伯和哥哥分担些琐务,像流光姑姑那样,一生守着家人,足矣。”
“这......可不行啊,闻人前辈岂不是没有去处了,我也不方便时常去找你了。再说墨铸的名号才将又展露了些,你难道要放弃铸剑么?”
“你瞧,我铸下的剑,总是伤人。”
“兵器嘛,就是用来打打杀杀的。”
“可我是个从医之人,本该救死扶伤。”
“那那、那,雪公子呢?你不管他啦?他去旗德找你,难道不是......”
“是什么?”霜降没敢往下说,牧梓澄的神情已告诉了她,事情显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他就是来与我辞别的,都怪我察觉得太......不,是我不敢承认,这些日子的一切,很多余......”牧梓澄似在整理措辞,随即道,“从今往后,我与他一刀两断。”
她的语气听来,绝非随口一说。
霜降已无心品尝那裹了厚厚糖霜的零嘴了,即使它的味道是那样的爽口,也不足以消弭她心中的震惊——这两人年幼时,何等亲密无间!尤是雪湘若,事事呵护着他牧家的妹妹。
霜降怎么都不会相信,一刀两断这字眼,会用来形容他们两人的关系。
她还记得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往事,是在墨溪山中的闲游探险,三人行径途中,横亘一条小溪,雪湘若连鞋袜都不忍牧梓澄沾湿,执意将她抱在怀中,绕过激流,避过溅浪,自己沾染了一腿溪水。那个小小少年,一有闲暇就牵着一脸懵懂的小女孩,信誓旦旦地跟所有人张扬,说这小丫头将来要做他的新娘,谁都不许跟他抢......
“雪公子现在有难在身,你忍心对他见死不救么?”
“是我高看了自己,我救不了他。好歹有人愿舍命陪在他身边,这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