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梓澄忽地笑出了声,后知后觉,被他这举动逗乐了,她总算想通了姜天戎为何眼光毒辣。
“如此慌不择言,实在是多此一举。你定总是被一群姑娘围着,才养成了一张油滑的嘴!我看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的招数,练得滚瓜烂熟,真是了不得!”
“哪里哪里,你我过命的交情,我何须刻意恭维你。再说牧姑娘显然不吃我这套啊!”
“你这话不能一概而论吧。就似许多病患,症候一致,病根却大相径庭。怎能把别人言行举止的过错,归咎于生得好看,那岂非长得越美的女子就越是心怀不善了?”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嘛,牧姑娘自己品品,蛇蝎美人这四个字。”
“一朝被蛇咬,终日惧草绳?”
姜天戎叹道:“牧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不知人间善恶几何。”
“怎么你们总以为我少不更事?马上我就要年长一岁了!”
牧梓澄争辩道,惹来姜天戎大笑。
“大家巴不得青春永驻,你却着急长大!别怪姜大哥没提醒你,有的人整日与你笑面相迎,可那一张张笑颜,皆是惺惺作假之态,套近乎、笼络人心?目的岂会单纯!别人可不全像你这般,有话爽快直言,不招人误会。”
“你究竟是在女子之事上吃过什么亏?”
“这个嘛......”
姜天戎扭扭捏捏,牧梓澄心想他卖弄关子,干脆点破道:“不会是与秋姐姐有关吧?”
“哎!说你这小姑娘有时天真呢,有时又这般能看透别人!罢了,还不知明日是死是活呢,事到如今,权当个故事,说与你听吧!”
姜天戎终于敞开了心扉,将他与秋月融的过往吐露了出来。
“那年我青丝绾正,她芳龄十八,扮作男子四处游历。
“我年少轻狂,时常笔伐声讨不义之事,净惹了一堆麻烦上身。我们相遇于一场是非,是她从围殴我的一伙人手里,救下了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以三两杯酒答谢。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我却发现能与这小公子无所不谈。那日之后,我们把酒言欢,畅谈志向。她武艺卓绝,行事洒脱不羁,我断然以为她是个心怀大义的江湖侠士,文武虽不同路,实属同道中人。
“那段时日,我们二人结伴,在业宝做下了许多大快人心的侠义之举,我竟全然没有发现她藏下的心事。有一日,她告诉我,她在外游历的时日将尽,必须尽快赶回家中继承家业。
“临别之际,我只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来日再见,岂料我等候来的,却是一个女子!她坦白了一切,问我是否愿与她一起回束嵩,入赘到秋家成为秋家宗主的夫婿。试问,谁人遭遇这样的巨变,还能不感到深深的欺骗与背叛?
“那日我未能给出她答复。我整个人像落入了一场骗局!当我总算理清楚了发生的事,她已回了束嵩。后来她三番五次派秋家之人前来劝说,可是我家中唯我一根独苗,我亦有儿郎的尊严,要我入赘去秋家,堂堂七尺男儿,颜面何存!我心生怨恨,恨她将我蒙在鼓里,恨她毁我尊严,恨她出身权贵竟如此玩弄我一个清贫文人,我决然推拒掉秋家一概请说,简直像是泄愤般地报复她。
“岂知,我心有多深的怨愤,对她亦有多深的念想——这些,都是迟来的领悟了......”
这便是他的心结所在!牧梓澄听后无不感慨,只道两人分明心悦于彼此,却无法走到一起。原来秋月融那一语,源于此理。
缘分难以强求,怨不得姜天戎拘泥于死理,毕竟谁会甘愿遭受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如此般配的二人,年少时该多么肆意潇洒!欢愉转眼,如昙花一现,牵绊两人十来载,无援陷在其中,孤苦度日。情分几多深,缘分几多浅。旁人观来唏嘘不已。
“或许她只怕告诉了你真相,会打破当下的美好,丢失了相守的机会。秋姐姐是在意你的,只是,她不知你这般愁苦,你也不知她身不由己。若她并非故意欺瞒你,你会原谅她么?”
“谈何原谅!我岂有资格?谁知我与她,究竟是谁负了谁!这么多年来,回首往昔,我岂会不明她对我情深意重,我心中也从未再有过别人。许多死理,我早就放下了。只是我早已不再是她心里的那个轻狂少年,心怀高远。我只是一个沦落的抄书人,茍活于世,接下来恐怕连抄书的行当都干不下去了,她若看见我活得如此窝囊......”
姜天戎摇了摇头,自嘲着自己的不配。
原来他不愿触及过往之事,只因徒增感伤。
他并非无情,而是不敢面对,不敢接受现在的自己。现在他已过而立之年,与当年的青衣少年有着云泥之别的落差,他怎能允许心爱之人,见到他这副模样。
看来,一切都是注定的。牧梓澄暗自遐思。
姜天戎与秋月融的人生轨迹本来两不相交,于偶然之下,两人发生了短暂交会,而这交会不过是昭告着即将到来的别离。她与雪湘若两小无猜的情谊莫过于此,甚至远远未到姜秋二人这般深长。凡事需趁早!一段关系总归是有来有去。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执着于挽留那些无法挽留的逝去,抗拒那些无需抗拒的到来。
不过,有些事实说明,最初的选择并非是错的,无须后悔。
“你可莫要诋毁秋姐姐的眼光,她没有看走眼,你本性还似当初。”
姜天戎忽地湿了眼圈。
牧梓澄已不再奢求他能回心转意,但她仍是庆幸去了一趟束嵩,答应了秋月融的要求,结识了这个看似一身穷酸书生气、心中别有牵挂的抄书人。她对求药一事感到释然,明白了自己强求的事,虽出自好意,却给了别人桎梏。不论他心有何愿,心有何属,应当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