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饮赤莲第十章重出江湖（一）
闲人勿近。
雪湘若在刻着这四个字的石碑前驻足。
再往前可就是晏家禁地了。
曲遇明倚仗着有进入晏家禁地的特权，带雪湘若这一外人闯入铸造场，却并非不可谅解之举。铸造场是工匠们做活计的地方，来来往往是什么模样，早已有人传开了去，与晏家有商事往来的宗族世家子弟，早就有所见识。
而眼前这晏家禁地，概不为外人敞开，若雪湘若妄自做主，踏入密室半步，视为犯了大忌，真叫覆水难收。
雪湘若与同行者交换了眼色：至此，不能再无所顾忌。
曲遇明清楚着，这关乎宗族间的盟约。
原本只是为了向晏瑭夺他铸材讨个说法，发现又累及墨铸主人，无可奈何之下才请了少年人出面。雪湘若身为一族宗主，适才与他一同大闹了晏家已是极限，雪家宗主虽是自有意愿前来求证墨铸之主是否安好，可曲遇明不曾想过，会让事情闹得这般严重，若是他父亲曲老庄主在，定会怨他行事太过冲动，不计后果。
片刻前，统领在禁地之外将他二人拦下，代晏宗主解释了误会，可曲遇明不尽相信此人一面之词，夺物一事他自会当面向晏瑭问个清楚，眼下最为紧要的是确保墨铸主人安好，才可不负雪宗主的鼎力相助。一定要亲眼见到贵客无恙才好——曲遇明令统领转达面见之请，与雪湘若矗立密室界外守候，不肯退让。
阁楼密室的门开了，统领请示好了宗主，前来回复：“雪宗主，对不住，请暂时在旁室歇息。”
“晏兄不请雪宗主入内么？”曲遇明争道。
统领面露遗憾之色，回道：“遇明公子，请随我进来罢。”
曲遇明难过地看向雪湘若，他并无失落之情，似是早已明了会得到这个回复。他神情透露着知足，好像能得到这样的回复已是了却了大愿，他冲曲遇明一笑，“劳烦曲兄代为问好。”
曲遇明读出了他眼中的信任。
早先是他小瞧了这个看似清冷的少年，他独断认为在这般局势之下，他会抑制不住心底的魔性，步步不离唯恐他坚撑不住，谁知这少年人意志坚毅，临危不乱，似有掌控自己的能力。本以为他有几分任意妄为，可真临近雷池，他很清楚该如何行事，他只不过是利用他人对他的惧怕与误解，将计就计，甘愿成为旁人手中的筹码，逼得晏瑭现身。
这番作为，这番信任，自然全是为了困在阁楼密室中的人。只是，人明明就在眼前了——他克制的牵挂之下，有种隐情，是曲遇明暂未想明白的。
“雪宗主放心，遇明定不会让墨铸主人受委屈。”
曲遇明进了阁楼。晏瑭吩咐旁人退下。屋内仅剩与此次闹剧相干的三人。小姑娘看起来好端端的，貌似没有受到晏家亏待，曲遇明担心她只是无人诉苦。
“牧姑娘，晏瑭可有欺负你？雪宗主就在外边，你若受了委屈，他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曲大哥不必担心，我只是......”算了，牧梓澄不想再与晏瑭计较，只问，“他还好么？”
“雪宗主意志坚定，不会再遭心魔反噬的。”曲遇明说完，看向晏瑭，晏瑭的表情倒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乍看起来，还不知到底是谁吃了亏呢！他质问起晏瑭为何行龌龊之事，“你我自小为伴，我敬你为兄长，你若是看上我手中之物，堂堂正正来索要，我又岂会与你计较，你何以要假作眷顾于我，却事后耍赖不认账？”
晏瑭若无其事道：“此事，莫统领应与你解释过了，实乃我属下之人失职，惹了误会。为兄在此只能向你道一声对不住了。”
“晏兄拿我当三岁稚童么？你若问心无愧，为何阻拦我入晏府面见？难道我与晏兄的交情，还比不过一块金石么！”
曲遇明字字铿锵，晏瑭无言以对。
曲大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可叹的是，他把真心交给了他人，他人却因身在高位而看轻了这份情谊。牧梓澄只能在旁为他惋惜。这世上不是谁人都像他这般看重亲友之间的情义的。
“遇明贤弟莫要生气，莫统领已主动请罪，是他怂恿属下故意回拒尊文山庄弟子来见，我近来忙于铸剑之事，未查他独断作为。愚兄自认顾虑不周之错不可否认，事后我必严惩相关之人！”
晏瑭竟当着她的面，将一切罪过推脱于属下之人，牧梓澄无法不感到震惊。晏瑭一副诚恳之态，她差点要信了他真对此事毫不知情，全是那统领独断专横，越俎代庖。晏瑭何等精明干练之人，怎会被一个侍卫统领牵着鼻子走？她心想，难道他以为曲遇明看不出来他这副惺惺之态么？
“如此说来，晏宗主定要对莫统领从严处置，莫要乱了宗族纲常！”
曲遇明听来是信了晏瑭那番开脱之词，他看似不打算再与晏瑭纠缠此事，可牧梓澄留意了他脸上的疲惫之意，他的措辞也已透露几分疏远。或许曲遇明心中有数，不是不知晏瑭之话可信几分，他只是对晏瑭绝望了，对晏宗主口口声声的虚情假意，腻烦了。不与晏瑭计较琐碎之事，是曲遇明待人宽厚，他不吝给这个晏家之主一个台阶，大概是最后一次顾念昔日兄弟之情了。
既然曲遇明不戳穿晏瑭的谎话，牧梓澄便也决定不插嘴，她倒不怕徒生事端，只是多说无益，就让晏瑭自己活在他的虚妄之中去吧。
曲遇明继续说来。
“铸材之事我不与晏宗主计较，但晏宗主将牧姑娘困在此处，到底是何居心？”
牧梓澄打量着晏瑭，看他此时到底还想找出何种借口，用以敷衍曲遇明。
在她答应给出万全之法时，她便要求晏瑭将一切实情如实告知曲遇明，晏瑭尚未给她明确的答复，不知他现在是否做好了抉择，是继续糊弄自己与他人呢？还是真心想挽救晏家名声。
晏瑭终于垂下了肩头，无力地看向曲遇明，看来他决定依她所言。
“我委实走错了一步。宴请雪宗主与牧家妹妹来作客，本意是打算向连累了他们而赔罪，我也想趁机请墨铸相助，替晏家挽回在匠师间丢失的口碑......”
曲遇明一直深知晏瑭之苦：“我知晓晏家出走的一众匠师对你的新政多有不满，可你凭一己之力稳住晏家乱局，他们定也是心知肚明的，你又为何如此执着想要两全其美呢？”
晏瑭苦笑，总算是吐露了心中所想，“可是长老们对此不依不挠，多番对我施压。恰逢听说你寻到上好原石，有意请墨铸主人铸剑，我这才想要借她之力为己用。你选择了墨铸而非我晏家，本就让我心生妒忌，凑巧这雪宗主不肯赴宴，她独自前来，我便起了私心。”
曲遇明长叹一声，晏瑭果然因此怀恨在心，连累了牧梓澄被囚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