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饮赤莲第一章久别重逢(二)
若无特别的行程,每月下旬整十日,牧梓澄都在城里的各大药堂子里帮忙问诊。
城里的百姓从不小瞧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医师。尤其是那年,她远去景阳替久病不愈的葵家宗主医病,不负医圣传人之名,妥当替葵宗主解决了困扰他一年有余的顽疾,那是葵家请了数名经验老道的医师都没能医好的怪病,最后竟被她这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医好了。
自那时起,旗德城的百姓们,更加拥戴这位继承了医圣衣钵的女子。因她以墨溪山为营,常年离群索居,颇有几缕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众人私下里称奉她为“小医仙”。
外人因牧家已逝的二爷在墨铸密林设下迷阵,不敢随意踏入墨溪山半步,每逢她至旗德坐诊,来看病的人便增加了许多,有病没病的都期盼着有幸瞻仰一番医圣传人的风采。
午前,半日的号子均已叫罢。牧梓澄照例准备在回府休息之前,整理好这半日的病目,她埋首于手头的书写,余光却见用来隔开病人的屏风后,快速闪入一个人影。
看来门僮又不知干什么去了,没有好生照顾前堂——往日也总是有在休诊后还想来看病的人,若不是特别要紧的状况,她不会为来人破例。
牧梓澄头也不擡的,老练地说道:“已经休诊了,烦请午后再来。”
来人倒不同往常的病人那般,急切着冲上前来问询,只是默默地立在距她几尺开外的地方,拉开一段间隔,没作回应。
这个默不作声的来者,其实也很想开口,可是他在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
女子清脆的话语声传入他的耳中,她的声音里尚且夹杂着一丝稚嫩的味道,正是这存留的稚嫩之感,顷刻间将他拉回到久远的往日中,是那个时候全然稚气的她,不停地围绕在他身边,童言童语,喋喋不休。
光凭这点,他就肯定,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她无疑,否则单凭这姑娘安静的、透露着些许淡漠的眉间,他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那张纯真而灿烂的脸庞匹配起来。
“澄儿......”
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呼唤她,略显亲昵,牧梓澄停下笔、擡起头来。乍看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脸色略带惨淡,似乎身子不大周全的样子。他的面目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牧梓澄微微蹙眉,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对方的来历。
对面的男子微微苦笑了一下。
霎时间,男子注意到对方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颤动了起来,她淡泊的脸庞逐渐呈现出讶异之色,她灵动的眸子像是辨认出了名贵的药草一般睁得溜圆,她眼中的光彩隐藏着莫名的喜悦,男子绝没有错过她这一转瞬而逝的小心情。
他心头一暖,却忧心忡忡。
成人后的男子面目变化了许多,他面颊的线条有了棱角,鼻梁挺拔了起来,眉目全然褪去了稚气,唯有那双眼还是跟以前一样,纯澈,坚定。
“湘、湘若哥哥?”
牧梓澄不太肯定,这时她瞥见了对方腰间的名牌,男子报以微笑,那个熟悉的族徽替他回答了她的询问。几近十年之久未见面了的雪家少年,是她万万没有想过会出现在此处的人。
雪湘若看她捏紧了手里的笔,惊讶的脸色似是变得有些愠怒,猜想她接下来,或许该质问他为何之后的五年间不再传递音信,可是他想错了,女子脸上的愠色没过片刻就消退了,余下的,道不出是喜是忧。
“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
雪湘若打断了她:“不急,你先忙完这里的事,我在外面的树下等你。”说罢他不等女孩回应就兀自离开了药堂。
他退缩了。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心生了悔意。他不该答应姑父亲自来旗德一趟,面对这个对他来说不知道有多重要的人,说出他万万不得已该说的话。他默默斟酌着字句,不知稍后该如何跟她提及这次来旗德的目的。
目送着雪湘若逃也似地离去,牧梓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是惊、是喜、是忧还是其他......她何曾忘怀过近在宁都的雪家哥哥,多年不见,他的身形变了许多,可看到他时心中骤然闯入的温暖之意,与年幼时别无二致。
她方才不禁有些欣喜,可又不便外露,她甚至有些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去看望他,今日得以一见她才发现,这些年他看起来过得十分不好。
她加紧着处理好手头之事,心里涌出好多好多疑惑,想要问他。
出门的时候,那个她以为擅离了职守的门僮,悄悄靠近她耳畔:“雪家那位公子,可是等小姐一早晨了呢!”原来只有她不知道他早就来了,默默地不加打扰,牧梓澄被门僮眼神里透着的嬉笑之色弄得有些无措,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不少。
眼下的时节,旗德城中的大南槐盛开得正旺,足足够几人环抱的粗壮古木,矗立在主街的两旁。壮硕的树干支撑起的是葱葱密密的圆叶,枝头上垂下脂玉般串起的白色花瓣,温润的片状中点缀了一抹青玉般的绿蕊,好看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一袭浅衣的少年郎,站在树下痴痴地望着那枝叶,等候着心心念念的女孩,却在苦恼是否要亲手葬送这段姻缘。
他宁愿永远等不来她。
风吹过树梢,白色花瓣翩翩飞舞的时候,女孩出现在了树下。
牧梓澄露出浅浅的笑容,带有一抹歉意:“久等了。”
“也才片刻而已。”雪湘若满不在乎地摇头,不忍直视她流光闪烁的眸子。这眼神他过去见过千百次,只一瞬他就看出了她未曾变迁的心意。
“片刻指的是一早晨么?”牧梓澄的语气里透露着玩笑之意。
雪湘若被她这一语逗笑了:“你都知道了?我只是怕打扰到你。我可听说了,你现在名气不小,我万不敢耽误了那些专程来找你看病的人。不像你,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
“湘若哥哥也要取笑我么?他们传得言过其实,你可不能轻信。牧家除我之外,多的是能干的医师呢,少了我也不碍事的。”牧梓澄又把矛头指向雪湘若,“听说湘若哥哥现在是雪家的宗主了,怎还说自己是个闲人?百忙之中抽出闲暇,想必不会是来与我说笑的吧?”
雪湘若轻笑一声:“仅是个名分罢了。澄儿你作为医者,应该能瞧得出,我现在根本没有能耐去操劳什么族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