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血饮赤莲 第一章 久别重逢(一)(1 / 2)

血饮赤莲第一章久别重逢(一)

夜还未深。

雪家总管雪赋生匆匆赶来年轻宗主的院里。

好些时日不见宗主有特别的吩咐,不知这个时辰,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唤他来。

月色清丽,墨蓝的高空散落着盈盈光点。放眼望去,宗主无一长物的院子里,可供观赏的大概也就是这擡头之处、肉眼得见的天光云影了。

不知缘由的人或许不会明白,身为一家之主,住所怎会空空如是,雪赋生心里虽也觉得不是滋味,但宗主的境况容不得他多做辩驳——院里原有的一切,都照宗主的吩咐给搬走了。他明白宗主的用意,却不总能感同身受少年人真正的苦楚:隔夜常见的一地狼藉,不徒是家中物件的遗骸,躺在那残身碎屑中的更是少年之人的尊严与志气。

旁观者的立场,长辈的立场。雪赋生历来只能在日常之事上尽量满足少年宗主的要求,好似呵护一颗荒野上摇摇欲坠的新芽,怕风烈了、雨浓了,便会摧残到它脆弱的根系,他的底线是不能允许这颗病芽再有半点闪失。

不着一线灯火的黑夜中,一身淡色长衣的年轻人盘坐在浅草之上,俯身摩挲着用锦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他穿着寝衣,好似将从卧榻上爬起来,整个人散发着惯常而有的散漫气息,黑暗的深邃更显露出他肤色中不同常人的白皙,他的侧影因此显得更加凄清,寂寥。

他手中之物,是他父亲的遗物。锦布遮蔽着锋芒。

雪赋生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凝视着眼前之物,陷入了沉思,心头不免又升起一股忧虑。

“宗主,那件事你还是放心不下?”

听到来人的话语,年轻的宗主雪湘若擡起头来,脸上非但无惊异之色,还隐隐透露着笑意。

“姑父放心,我暂无异样。”

还是平常的样子,又抢先看穿了他的忧心——雪赋生松了口气。

黑夜都遮掩不住来人的担忧之色,不如说是雪湘若太过敏锐罢了,他知晓雪赋生又在担心自己过于执着于往事而失了心志。

他这位入赘的堂姑父,改了姓换了名,自诩为雪家一员,不负誓言在父母亡故后替他打理着雪家的一切,就连身旁无他人之时,也不忘表露对他宗主身份的敬意,这拿捏得十分得当的分寸感与尊重,无疑成为了他深深信赖的后盾。他能够感受到,为了维系他这个雪家仅有的嫡亲血脉,姑父事无巨细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他心中愈渐加深的枯寂,没法仅仅依靠他人的好意得到复苏。

雪湘若见雪赋生不出声,想必是在等待。

往日里入夜后,宗主从不许可旁人靠近他的院落,今夜唤总管来,确实有一件事情他按捺不住,心急着想要亲口告知姑父。是一个他权衡了多日的决断。

他多少还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决心不足,而是担心姑父的反应。

他只好先将心中的矛盾说与姑父听听:“近来,我越想抑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它们却止不住地涌入我脑子里,念多少遍静心决,也快要压不住了。”

雪赋生蹙起了眉,他近来也观察到了宗主时而略显躁动的举止。

“又有反复?可一年前,宗主不就决心彻底放下了么?”

雪湘若苦笑道:“适得其反。”

“我明白了。”

有些事情也不是人们自己凭意愿就能控制得了的。雪赋生心知肚明,他这年轻的侄儿,心里始终不曾放下爹娘的死。

当年潇染宗主与夫人离家时,只知会了他一声要去鸣丰城一趟,兴许觉着并无要紧的事,过不了几日便就归家,也未向他提及是打算去做些什么,结果不明不白地丢了音信,一去不复返。

再次寻到夫妇二人的消息时,只余下冰冷尸身两具。

出门搜寻的族人道,陈尸处打斗痕迹惨烈,明摆着是遭遇了一众江湖仇家的围击,更令雪家之人触目惊心的是——

堂堂雪家宗主,死后尸骨无全!

究竟什么人,怀着怎样的仇恨,才犯下这等凶残的歹事?大家心里没有一点头绪——正因没有一点头绪,令所有人都觉得可疑至极!雪家族人怎么能容忍自家宗主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雪家的少主不能容忍这可怕的谜团悄然深埋在心底,他道是只有人为刻意掩埋了事实,才能使得一切都藏得如此隐秘。

这后继者还在戴孝期间,就一门心思令他着人查探,少年人一面逼迫自己苦练武艺,一面祈盼着逮住凶人,誓要亲手替爹娘讨个公道。可这两个心愿都没能实现。撒出去的线人没追到半点线索,好不容易孝期将满,少主又因急于求成,练功至走火入魔了。

雪赋生想尽了一切法子帮少主抵御心魔,可到底是少年心志薄弱,心魔日渐肆意令其无法自持,受心魔迷乱了心志,雪湘若变得暴戾嗜杀,血气急剧燃烧,几乎濒临崩溃暴毙的边缘。他怀着最后一搏的希望,辗转将这般境况传达给了那位远在中陵岛上终了余生的雪家尊长,不惜逾越了规矩,扰了了无牵挂的老人时日不多的清净。

那人是曾经的疆域使统领,断绝尘心早与从前划清了界限,不该插手干涉俗世之事。

数日无果,于心灰意冷时,雪赋生居然收到了尊者的回音:凤王山。虽是断绝了多年的情义,甚至都不曾见过一面,想必这位老人恐是不忍眼看着自己的后人少年夭折,这可是雪家在世间仅剩的、他唯一的血脉了。

遵循这个提示,他将少主送往位于非隐境内的清修圣地凤王山。

也不知凤王山的老山主与那位尊者有何等因缘际会,全然无所求地接纳了他雪家的少主——这个估不准何时就会爆发狂意的少年。年近百岁的老山主破格收了少主入了内室,传授他凤王山门中的秘术明意心法,助其收服经脉中肆意乱窜的内力,但挑明了,这远远不够,这将是一条生死命数全看他自己造化的路。

在凤王山度过的三年光景中,他不知雪湘若每日浸泡在山间那阴冷的山泉中,承受着刺入骨髓的寒凉,驯服、磨灭他遍布经脉中的汹涌烈焰。少年遭受了极端的折磨,熬过了常人难以忍耐的苦难,终于平息了混乱的身心。绝处逢生,便是求生的意志足够强烈,但旁人难料这意志的源泉来自何处。

境况好转,山主准弟子回家,雪赋生唯有感叹,不知这凤王山的清修之法是个什么路数,竟然真能在人坠入魔道失心成疯的关头将人再扯回来。

归来的少主似乎已能凭借修行之法压住心魔,雪家之人在欢腾之下没有料到的是,少主一改常年的脾性,变得对世事不在意,不用心,不付真心,年少时的一腔热血遁影无踪,俨然一副看透了生死而游戏人间的态度,连举止也变得轻浮了起来。

他在山上闭关修行期间,未曾中断过追问探查之事的音信,好歹还凭借着这一事维系着生的动力。一年多以前,好容易挖出来一点有关的线索,死寂了多年的往事终于浮出了一线生机,可他得到消息之后,却突然着了魔似地狂笑起来,他平静地、果断地,烧掉了呈给他的一纸传书,毅然宣布放弃追查真相,令所有人猝不及防,想不明白。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都死了,便是查出了真相又能怎样?此举无疑是对他逼得自己几近疯魔的天大嘲讽。

记挂的复仇之事业已自弃,醉心的武学之事受心魔剥夺,无力操持家族事务,无心世间平凡的生活,这一年以来,雪赋生好不担心他究竟能凭依什么来度日,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提起他兴致的事情了。

日日偷生只待死期——雪赋生懂他的无望,只是风浪还未停息多久,心魔便又露出了复苏的苗头。雪湘若今日叫他来,一定不止是为了诉说胸中的苦闷,他一定是怀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念头,恐怕就如同当年他突来的转变和放弃一样令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