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皖南潮湿,王寡妇被冻醒。
木门板的缝隙里,正挤进来一股子不属于人间的阴风。
窗纸上,鬼影幢幢。
她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不懂什么道法符箓,但活人对死气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惊惧之下,她连滚带爬地缩到灶台边,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没有桃木剑,没有糯米,更没有师父画的黄符。
情急之中,她胡乱抓起一把锅底的灶灰,混着唾沫,双手颤抖地在门板上死命涂抹。
她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只想着把那渗人的寒气堵住,把那些鬼影挡在外面。
那团黑乎乎的印记,丑陋而杂乱,却在她最后一抹按下去的瞬间,门外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
翌日清晨,鸡鸣三遍,阳光刺破薄雾。
几个早起的村民路过王寡妇家门口,无不骇然驻足。
那扇破旧的门板上,一团灶灰印记在晨光下竟隐隐透出一个轮廓——笔画虽稚嫩歪扭,却蕴含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威势,赫然是一个“镇”字。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村后乱坟岗上,三座前日刚下葬的新坟,坟头土面竟寸寸龟裂,一道道深痕如同被无形巨力镇压,丝丝缕缕的黑气被死死封锁在裂缝之下,再也无法溢出。
消息传得飞快,秋生赶到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围着那扇门板转了三圈,眉心紧锁。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初符三式》残本,反复对照,越看越是心惊。
王寡妇这胡乱一抹,毫无章法,却在起承转合之间,竟与残本中语焉不详的“破妄起笔诀”有着七分神似!
那是一种本能,一种绕开了所有繁文缛节,直指本源的道意!
正当秋生百思不得其解时,数百里外的河北地界,一家铁匠铺的学徒李憨牛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只觉得右手心烙铁般滚烫。
他又梦见了那个场景,无尽的黑暗中,他疯狂地挥舞着铁锤,敲打着一块看不见的砧石,每一次落下,都有金石之声与龙吟之音相合。
他大口喘着粗气,手心的灼热感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铁锥,鬼使神差地就在身旁的铁砧上划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梦中的锤音还在耳边回响,手臂随着那节奏自然而动。
“铿、锵、顿、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他回过神来,铁砧上已多了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一个笔画更为刚猛霸道的“镇”字变体,与他上次梦中所刻截然不同。
当天深夜,镇外荒废已久的城隍庙里,数十个纸扎人忽然眼珠转动,僵硬地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地朝着村镇而来。
它们身上散发着不祥的死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
然而,当这队诡异的纸人队伍行至铁匠铺门前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齐刷刷地僵立在原地,任凭阴风如何吹拂,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第二天清晨,阳光一照,那些纸人瞬间化为一堆焦灰。
闻讯而来的文才仔细查验着铁砧上的刻痕,用手指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他脸色愈发凝重,猛地抬头对身边的师兄弟道:“这刻痕的起落节奏……是《镇僵谣》第五拍!一模一样!可……可这《镇僵谣》是师父的不传之秘,除了我们几个,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怪事不止一两件。
一条被当地人称为“冥河”的渡口,雾气弥漫,艄公撑着孤舟,载着一位老妪缓缓划向对岸。
老妪满面愁容,声音颤抖地问:“先生,俺家那小孙子,最近夜夜不睡,就在纸上画鬼脸,一张接一张,是不是中邪了?”
艄公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那不是鬼脸,是符。”
老妪一脸茫然。
艄公的视线却落在她的袖口上,那里沾着一点不起眼的灰黑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