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剑锋精准地斩在焦黑的笔杆之上。
那半截焦笔应声而断。
就在笔断的瞬间,满屋暴走的墨雾剧然一震,所有的墨丝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瞬间向回收缩。
那张由九叔幻化出的脸孔,在墨雾消散前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清明如昔,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痛心,和一丝最后的温柔。
他深深地望了文才一眼,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如风一般吹入两个徒弟的耳中:
“你若真懂我,就该知道——我不怕走,只怕你们不肯走。”
话音落下,那张脸孔彻底破碎,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
这些光点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尽数扯回,没入了那截断裂的焦笔里。
随即,断笔“轰”的一下,凭空自燃。
火焰是纯正的金色,温暖而不灼人。
在火焰的燃烧下,笔杆的灰烬在空中勾勒出最后一个字。
——放。
火焰散尽,最后一缕青烟升起。
文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呆呆地伸着手,接住那从空中飘落的灰烬。
手中,只余下一撮细腻的灰白粉末,落在掌心,竟像一滩永远不会干涸的墨渍。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落在灰烬上,溅起一抹尘埃。
三日后。
距离义庄百里之外的七座村落,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诡异的黑雨。
雨丝并不密集,落地之后却不消散,反而凝成一粒粒芝麻大小的墨点,遍布田间地头,屋檐瓦舍。
村民们惊恐万分,用手一摸,那墨点竟如同未干的墨汁,黏稠而带着一股奇特的清香。
邪祟降世的流言,一夜之间传遍了乡野。
秋生闻讯,亲自赶赴其中一个村子查探。
他站在村口,看着满地墨点,神情凝重。
他折下一根桃枝,小心翼翼地蘸起一滴黑雨,没有犹豫,送入口中。
舌尖传来一阵微麻,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散开。
那是辰砂的矿物气息,混杂着桃木之髓的清冽,还有几味他叫不上名字的药草芬芳……这分明是师父九叔独门秘制的“感灵墨”的成分!
这种墨,画出的符不仅威力巨大,更能感应天地灵气,滋养一方水土。
秋生豁然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天空,雨已经停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撼与了然:
“不是灾……是洒种。”
师父,这是将他一生的道行,化作甘霖,洒向了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
当夜,山间一个躲雨的牧童,因为口渴难耐,好奇地舔了舔沾在指尖的墨点。
那味道清清凉凉,竟十分解渴。
他正咂摸着味道,眼神忽然一怔,变得有些迷茫,又有些肃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着,鬼使神差地抓起身旁一块尖锐的石片,在那湿滑的洞壁上,歪歪扭扭地划下了一个字。
——镇。
笔画拙劣,不成章法,可当最后一笔落下,石壁上竟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一闪而逝。
次日,有村民发现,那山洞里盘踞了上百年的阴藤,竟在一夜之间尽数枯死。
而在枯藤的根部,露出了一具早已腐烂的棺木。
更诡异的是,棺中那具本该四散的尸骨,竟自己蜷缩成一团,被无数藤蔓的死根紧紧裹成一个球,彻底封死。
消息传开,文才也赶来查验。
他看着石壁上那个幼稚的符痕,虽笔力孱弱,却隐隐引动了地脉微光在符文间流转不息。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壁,良久,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叹。
“师父,你连味道都教人记得。”
他终于明白,师父没有走,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他的道,他的法,他的守护,种进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血脉里。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墨雨洒落的范围,究竟有多广。
这片土地,连同其上所有浑然不觉的生灵,都成了九叔最后的传道场。
而第一颗种子的破土,往往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深夜,和最不可能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