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传承,不是抱着一本经书墨守成规,而是让人彻底摆脱对经书的依赖。
师父用他最后的神魂之火,告诉他们——去用你们的手,去画你们自己的符!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玄门,九叔“形散道存,焚经传道”的事迹,震动了天下。
没有哀悼,没有葬礼。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从城镇到乡野,从富户到贫民,无数人开始自发地在自家的门楣之上,画上一道镇邪符。
他们没有朱砂,就用鸡血;没有黄纸,就在木板上刻;没有毛笔,就用指甲,用树枝,用烧尽的炭笔……材料五花八门,笔法更是千奇百怪,有的甚至连“镇”字都写不完整,画得歪歪扭扭。
但每一道符,无论优劣,都蕴含着一股最纯粹、最质朴的镇邪之意。
文才与秋生并肩站在镇外的山巅,俯瞰着脚下的人间。
夜幕下,山野村落之间,亮起点点星火。
那不是灯火,而是无数人心中燃起的道火,驱动着他们的手,在黑夜中画下守护的光。
每一点光,都是一道正在书写的符。
“你看,”秋生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比的自豪,“他没教一个人,却教了所有人。”
同一时刻,无人可见的幽冥之界,忘川河上。
黑色的河水静静流淌,冥河的艄公一如既往地撑着孤舟,面无表情。
忽然,他停下了手中的长篙,因为他看到,那亘古不变的黑色河面倒影之中,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道袍,头戴斗笠的背影,孑然而立,渊渟岳峙。
就在艄公凝视之际,那道背影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双仿佛蕴含了整片星空的眼眸,向着他,微微颔首。
艄公沉默着,没有言语。
他只是缓缓收回长篙,将其横置于胸前,对着河面倒影,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送道礼”。
这是送别一位真正得道飞升者,才配享有的至高礼遇。
刹那间,天地风停,阴阳界静。
人间,那万家门楣上刚刚画好的符箓,无论新旧,无论工整或潦草,在这一刻齐齐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万符齐亮,光耀九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位道门巨擘行注目礼。
河面倒影中的背影,在那万丈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亿万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冲破幽冥的阻隔,尽数散入人间烟火之中。
那一夜,文才独坐灯下,义庄里只剩他一人。
他铺开一张黄纸,研好了墨,提笔欲写一篇“师恩铭”,以祭奠师父。
然而,就在他的笔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那饱蘸的墨迹竟像活了一般,自动在纸上扭曲、游走,组成了一行极小的字。
“最后一道符,我没画,你也不用补。”
文才手一抖,毛笔掉落在地。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月光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拿着一根小树枝,在他家门口的泥地上,兴高采烈地划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嘴里还不成调地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镇僵谣》。
孩子画得很认真,一笔一划,都用尽了力气。
文才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他俯身捡起毛笔,没有再写,而是将其轻轻放回笔架。
然后,他一口气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师父,这次……我真不用你了。”
黑暗笼罩了房间,也带走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屋外,星光如雨,落进千家万户的炭笔、树枝、指甲尖上,落进每一个虔诚的心里。
夜,深了。
义庄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文才躺在师父曾经的卧房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今夜,他要在这里为师父守灵。
桌上,那方刚刚用过的砚台里,残余的墨汁在深沉的黑暗中,似乎比墨色本身,还要浓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