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瑰丽的赤金色,没有丝毫灼热感,反而带着一股煌煌天威。
火焰在空中扭曲、升腾,竟烧出了一道模糊却完整的巨大“镇”字!
尸雾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疯狂退散,转眼间便被那金色的“镇”字烧得一干二净。
危机解除,两人瘫软在地,面面相觑。
文才解下那个已经烧成灰烬的符袋,小心翼翼地剖开残灰。
他惊愕地发现,袋子里原本装着的几张备用符,早已被前几日的雨水浸透,成了废纸一团,根本不可能起效。
真正起作用的,是符袋的夹层。
那里,不知何时渗入了一缕早已干涸的青色藤汁。
“这是……”秋生凑过来看了一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断龙藤的汁液!”
文才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记得清清楚楚,师父当年研究“感灵墨”,曾专门上山采摘这种断龙藤,说此藤生于龙脉断裂之处,天生就带着一股不屈的怨气,用它的汁液入墨,画出的符天生就懂得“记仇”,对阴煞之物有奇效。
可这符袋,是他下山前随手拿的啊!
两人对视着,眼中的震颤无以复加。
秋生喃喃道:“师父他……连一缕汁液都教它记仇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遗泽了,这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意志,仿佛天地万物,都成了他们师父的眼耳,成了他守护徒弟的兵器。
当晚,他们在山下一座荒村落脚,旁边有一口废弃的老井。
秋生去打水,刚把木桶放下,就听到井底隐隐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那调子……古老而熟悉。
“文才!你快来!”秋生压低声音,满脸见鬼的表情。
文才赶过来,侧耳倾听,脸色也变了。
那哼唱的,竟然是《镇僵谣》!
而且是早已失传的第七段!
据说这一段直指道心,非天资卓越者不可闻,早已失落了数百年。
文才立刻从行囊里摸出一枚铜钱,用细绳系好,缓缓垂入井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铜钱每下沉一尺,漆黑的井壁上,便会凭空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符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刚刚刻写上去一样,转瞬即逝。
一尺,两尺,三尺……当铜钱下沉到九尺深处时,井壁上浮现的符痕恰好拼凑成半句口诀,那哼唱声也在此刻化作一道清晰的意念,响在两人脑海中:
“符从心起,不在朱砂。”
话音刚落,井水突然剧烈沸腾起来,蒸腾的雾气中,仿佛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轮廓一闪而逝。
文才心神剧震,急忙将那半句口诀牢牢记下。
他收回绳索,拿起铜钱一看,只见原本光滑的铜钱表面,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而这些裂纹,鬼斧神工般组成了一个极小的字——林。
九叔,姓林!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猜测都有了答案。
他们的师父,林凤娇,并未真正离去。
他化作了这天地间的一种“理”,一种“道”,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继续存在着,指引着他们。
数日后,他们归途经一乡间私塾,正值学童习字。
其中一个顽皮的孩童,总把“人”字的一撇一捺写得如同倒钩,塾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屡教不改。
秋生本是看个热闹,可看着看着,他的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他猛地抓住文才的胳膊,嘴唇发白:“文才,你看那孩子的笔势……像不像‘破煞引雷诀’的起手势?”
文才凝神望去,只见那孩童每一笔落下,手腕的翻转、力道的轻重,都暗合道法自然,虽是错字,却引动了微不可察的气流。
当晚,那个孩童果然梦游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村中破庙,拿起祭案上的一截炭笔,在布满灰尘的神案上胡乱涂鸦,画下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第二天清晨,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鸡犬都趴在窝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村民们惶恐地发现,破庙神案上,那个孩童画下的涂鸦,正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微光。
而与此同时,村外三里地的一座新坟,原本阴气缭绕,此刻竟悄无声息地自行塌陷,将坟头封得严严实实,所有尸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文才和秋生站在神案前,望着那个孩童的涂鸦,久久无言。
良久,文才的声音才艰涩地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栗:“秋生,这不是错字……这是启蒙。”
师父他……不仅仅是在指引他们,他是在“点化”世人!
他将道法拆解成最基础的笔画、音节、甚至是孩童的错字,撒向了这片大地!
文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私塾的方向,又望向更远方的天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与敬畏,攥住了他的心脏。
从湘南村口的一道无名符,到这顽童笔下的一道“错字”,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夜,这片天地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与他们望着同一轮明月,又有多少支凡俗之笔,在无知无觉中,写下了本不属于人间的第一个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