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沉睡万古的树根,蔓延出的第一缕生机,并未出现在地底,而是映在了九叔的瞳孔深处。
他已在破庙盘坐三日三夜,任由那能腐蚀生机的灰雪落满肩头。
庙前,那株早已被断定死绝的枯槐,此刻竟于光秃秃的枝干上,倔强地抽出七茎赤红的嫩芽。
每一茎嫩芽迎风舒展,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叶,叶片上的脉络并非寻常纹理,赫然是一道道浑然天成的符纹,笔走龙蛇,神韵内敛,竟比他毕生所学更为古拙、精妙。
一阵阴风吹过,七片赤叶摇曳,在惨白的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叶动而变,光影交错间,竟隐隐构成了一座镇煞法阵的虚影,无形的气场瞬间荡开,将庙宇方圆三丈内的阴寒之气涤荡一空。
九叔凝视着这诡异而神圣的一幕,紧绷了三日的面容忽然一松,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无奈的轻笑:“我烧了谱,你们这些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山精水怪,倒反过来给我编出了一本新戏。”
他缓缓抬手,指尖隔空遥遥一点,点向离他最近的一片落叶。
那叶片上的符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骤然微颤,一道极细微的感应顺着冥冥中的联系,直刺他心口。
不是驱使,不是号令,而是……回应召唤。
他胸口那处滚烫的凤凰灼痕,竟在这一刻与那片陌生的符叶产生了共鸣。
九叔的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川字,心头涌上一股失控的寒意。
“麻烦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这火,烧得太快,也太旺了。”
千里之外,湘南一处偏僻山村。
文才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伏在祠堂的横梁上,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下方光怪陆离的景象。
村民们正在举行一场所谓的“镇僵祭”,祭品丰盛,香火缭绕,气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问题出在供桌正中央那张黄符上。
文才险些从房梁上笑得岔气掉下去。
那符的形制,分明是模仿师父最得意的“九字雷符”,可画符之人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本该一气呵成、勾连天地的“敕令”二字,竟被写成了滑稽的“吃令”;而作为符箓核心、统御神将的符胆,更是被画成了一只四脚朝天、油光锃亮的……烤鸡。
这哪里是镇邪,分明是请客吃饭!
文才心中疯狂吐槽,几乎要断定这不过是一场愚昧的闹剧。
可当子时三刻的钟声敲响,异变陡生!
祠堂外的地面猛地一震,厚实的青石板寸寸龟裂,一股浓稠如墨的阴气冲天而起。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头浑身挂满烂肉腐泥的僵尸破土而出,它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幽绿的鬼火,嘶吼着便朝祠堂扑来。
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那僵尸一脚踹开祠堂大门,腐臭的腥风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就在它即将扑上供桌的刹那,那张“烤鸡符”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层温润的黄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吸力。
僵尸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竟再难寸进。
更让文才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自僵尸体内溢散出的缕缕黑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竟被那道黄光一丝丝地抽离出来,源源不断地吸入那张薄薄的符纸之中。
那画出来的“烤鸡”符胆,此刻竟像是真的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至阴至邪的尸气。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那头凶悍的僵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在不甘的嘶吼声中,轰然化作一捧飞灰,散落一地。
而那张符,在吸饱了尸气后,黄光敛去,自燃成一撮灰烬。
横梁之上,文才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心神剧震,掀起滔天巨浪:“他们画的……画的根本就不是师父的符!可……可为什么会管用?”
同一时刻,义庄之内,夜深人静。
秋生打着哈欠,正准备再添一盏灯油,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口屡次异动的空棺,棺盖的裂缝处,正有丝丝缕缕的灰烬如细沙般渗出。
他心头一凛,立刻警惕起来。
那些灰烬落在地上,并未散开,而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缓缓蠕动、汇聚,最终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出了两个清晰的字:
画它。
秋生猛地提起油灯凑上前去,灯火的光芒刚一照到那两个字,灰迹便如被狂风吹过,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