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半透明,左臂化作灰雾随风飘散,面容枯槁,双目紧闭却又似含千言。
他嘴唇微动,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线:
“……道碑认‘信’不认‘名’……不靠天书,不凭神旨……以百工之器为笔,以万口同声为印……”
文才泪流满面:“师父!我们该怎么做?!”
九叔虚影剧烈晃动,似被某种巨力撕扯,嘴角溢出血丝:“快……在命轮重启前……种下道种……否则……永困虚隙……”
他猛然睁眼,目光穿透时空,直直落在秋生身上。
最后嘶吼,响彻天地:
“告诉秋生——纸鸢飞得比神还高!”
话音未落,虚影崩散,血光骤收。
碑面裂痕微微合拢,仿佛从未开启。
院中只剩风声呜咽。
文才缓缓跪下,手抚碑面,指尖沾血。
他望着远方渐亮的天际,声音沙哑却坚定:
“百姓日用即道……百工皆可为法……”
“那我们就用这世上最平凡的东西——”
“为师父,立一座,从没有人立过的碑。”子时三刻,月隐星沉。
文才跪在道碑前,手中桃木匕划过掌心,鲜血如注,顺着指尖滴落在碑心那道裂痕中央。
他咬牙,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写下“启”字——笔锋未落,天地骤静。
“点火!”他嘶声大吼。
秋生早已守在环形火堆旁,手中火折子一抖,陶片上的童谣字迹瞬间腾起赤焰。
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是孩子们用饭勺、铁钉、碎瓷片一点点凿出来的,每一笔都带着奶声奶气的虔诚:“符在即是仙,人在即安家……”火焰舔舐陶片,音节竟在火中复活,化作低吟,回荡四野。
刹那间——
“嗡!!!”
百器齐鸣!
埋于九宫方位的犁头震颤出嗡鸣,药碾自动滚动三圈,纺车木轴无风自转,剪刀“咔”地一声自行开合,仿佛百工之魂尽数苏醒!
地底传来沉闷的龙吟,如远古巨兽翻身,整片义庄地面微微震颤,砖缝中渗出淡金色的雾气,似地脉之血正被唤醒。
那道裂痕猛然扩张,血光喷涌而出,却不落地,反而如根须倒卷,逆向扎入地底!
一道猩红脉络迅速蔓延,穿墙破土,直指义庄龙脉源头——那口埋在后院古井下的“阴枢眼”。
“成了!”秋生仰头大叫,眼眶通红,“师父的道……扎进地里了!”
文才却不敢松懈,死死盯着碑面。
血光越来越盛,仿佛整座石碑都在呼吸。
忽然,他瞳孔一缩——那血纹竟在碑面自行重组,勾勒出一幅微缩山河图:义庄为心,村镇为脉,百户炊烟如丝线缠绕,竟与地底龙脉隐隐共鸣!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种不是种在土里,是种在‘人心’与‘人用’之间!犁田的力,碾药的苦,纺线的恒——这才是真正的‘法源’!”
就在这时,天边一抹微光刺破云层。
黎明降临。
义庄地基无声上浮三寸,屋檐下七枚铜铃无风自响,叮咚成律——竟与那火堆中残存的童谣旋律完全契合!
每一声铃响,都像在天地间敲下一道印记。
文才踉跄冲进房中,翻开师父留下的《镇僵手册》。
书页泛黄,尘封多年,可就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最后一页悄然浮现一行小字,墨迹如新生血脉般缓缓流淌:
“道基已种,待主归位。”
他浑身剧震,几乎握不住书。
成了?真的成了?!
师父的道统,不再依附天书神授,不靠符箓金印,而是扎根于百姓日常、百工之手、万人之口——这不再是传统的道,而是人间的道!
他冲出院子,望向北方楼阁方向——那道由第九只纸鸢划破夜空留下的金线,此刻竟骤然增亮,如沉睡的机关被重新启动,隐隐有节奏地脉动起来,仿佛地底深处,有一座早已遗忘的阵法,正被这“道种”唤醒。
风起,青烟盘旋不散。
冥河艄公不知何时立于镇外枯柳之下,蓑衣破旧,斗笠压得极低。
他凝视着义庄上空那缕不散的青烟,眼中幽光闪动,低声自语:
“地承万民愿,道种逆天根……这一局,命轮输了一子。”
他手中残灯忽地燃起绿焰,火光摇曳,映出脚下水洼倒影——
那影中,竟站着两个九叔。
一个身影决然走向光脉深处,背影苍凉如赴死;
另一个却负手立于义庄屋顶,衣袍猎猎,嘴角含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绿焰一闪,倒影破碎。
艄公缓缓抬头,望向义庄屋檐——
晨光初照,瓦上霜未消。
风过,一片焦黑的纸鸢残翼,轻轻落在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