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童谣之声,自北天之上那座虚幻的香火楼阁中倾泻而下,不再是缥缈的回响,而是宛如千百孩童贴着耳廓,用最纯真的嗓音唱出的执念。
每一个音节落下,楼阁的轮廓便凝实一分,砖瓦的纹理,梁柱的雕花,都从虚无中被一声声“九叔”给呼唤出来,变得触手可及。
可那扇悬于顶端的门,却始终紧闭。
它随着楼阁一同变得真实,门上古朴的铜钉甚至泛起了冷硬的金属光泽,却无半点开启的迹象,仿佛一座拒绝了所有香客的天上孤庙。
九叔林凤娇立于义庄屋顶,夜风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闭上双眼,摒弃了视觉的干扰,将全副心神沉入那歌声之中。
不对劲!
他心头猛地一沉。
这声音里没有天道法则的威严,没有灵气流转的轨迹,更不似录音法术那般呆板重复。
它充满了鲜活的、稚嫩的情绪,每一遍重复,音调都有细微的起伏,那是活人换气、心跳的证明。
有千百孩童,正站在那扇门的后面,齐声高唱!
一个寒意彻骨的念头蹿上心头:他的命轮早已在上次与冥府签契的争斗中受损,天道之音,鬼神之语,皆已听闻不到。
这“天听”之能,早已被命轮锁死。
那他此刻听见的,又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这不是天道传音,是人心渡念!
是这十里八村的百姓,用他们的信念,硬生生将这声音灌进了他的脑海!
“师父!”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索。
文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屋顶,手里还捧着一本破旧的书册,书页残缺处,竟是用灶膛里的黑灰混合着米汤,小心翼翼地糊补起来的。
他指着那本自制的《镇僵手册》,眉头紧锁:“师父,您看。现在镇子里的百姓,别说画符,连最基础的驱尸符咒,三岁小儿都能默写几句。可是您发现没有?越是咱们道场灵验的地方,就越没人再提什么‘神仙保佑’,家家户户都说,‘按九叔教的来就行’。”
文才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混杂着骄傲与惶恐的复杂情绪:“师父,咱们建的不是庙宇,倒像是一座……一座传授生存之道的学堂。可我担心,若是这道统真就这么立下了,天下人人皆知镇僵之法,人人皆可为师……那您,还是这世上唯一的‘九叔’吗?”
九叔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愠怒,只有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文才的肩上,力道之大,让文才一个趔趄。
“傻小子,”九叔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道若只归一人,那它早就该断了。正因万家执符,户户知法,这道,才算是真的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院中另一角,秋生正默默地蹲在地上。
他没有抬头去看天上的异象,而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将从各家各户孩童口中听来的童谣,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写在裁剪好的黄纸上。
随后,他从灶膛里掏出最细腻的灶灰,又将一截晒干的桃木枝烧成炭粉,与灶灰混合均匀,小心地涂抹在写满字迹的黄纸背面。
最后,他将这张承载着童谣与信念的黄纸,折成了一只笨拙的纸鸢。
“师父说过,话能传情,也能通幽。”秋生点燃手中的火折子,对着纸鸢低语。
他松开手,那纸鸢竟无风自起,拖着一道火线,如同一支饱含愿力的箭矢,撕裂夜空,直射北天之上的那座楼阁。
当那点微弱的火光触及楼阁门沿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扇坚不可摧的巨门,竟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表面猛地向内凹陷下去一小块,仿佛被一句无形的歌声,硬生生烫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秋生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嘿,原来……咱们的声音,也能当符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北天,期待着那扇门在下一次攻击中彻底洞开。
然而,九叔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错愕的举动。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义庄后院的祠堂。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取下供奉在正中央的祖师牌位。
那牌位历经风雨,早已蒙尘。
九叔用袖口仔细拂去尘灰,露出“茅山正宗第九代传人林凤娇”的刻字。
他翻过牌位,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牌位背面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