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来了。
他披着褪色的道袍,肩头落满风尘,眼中却燃着不灭之火。
左手紧握桃木令,右手攥着那枚血玉铃坠——它温润如初,却已承载了十万百姓的祈愿、千村万落的香火、无数母亲护子时的低语、壮汉炸尸前的怒吼。
这不是法器,是人心。
他站在祭坛中央,抬头望天。
星河黯淡,云层厚重,仿佛有只无形巨手压住苍穹,不让半缕光降世。
他知道,那是命轮的封印,是天道对“第十开道”的禁忌警告。
可他不在乎。
“你们设九世轮回,只为选出一个听话的签契奴。”九叔冷笑,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可我九叔,从二十一世纪活过来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安排命运。”
他咬破指尖,鲜血涌出,在寒风中竟不凝结,反而蒸腾起一丝赤雾。
桃木令轻点虚空,以心头血为墨,以意志为笔,一字一字,凌空书写——
“凡心向正者,皆可执符;”
第一字落,大地微颤,一道裂痕自脚底蔓延,似有沉睡的脉络被唤醒。
“凡愿护人者,皆为道统。”
第二句成,空中忽现细密金线,如蛛网般自四野汇聚,竟是百里之外“镇僵角”中百姓焚符时逸散的愿力,自发来朝!
“不问出身,不论资质,”
九叔笔锋未停,声音渐昂,如雷贯耳。
“唯行善断恶,即为镇僵!”
最后一字落下,万籁俱寂。
刹那间——
“轰!!!”
血玉铃坠炸裂!
碎玉纷飞,化作漫天血雨洒向荒原。
每一滴血珠落地,便生出一缕红光,如根须扎入地底,瞬间连通千村万落的灶火、祠堂、门符、火药罐……所有由凡人亲手布下的镇尸之法,此刻全部共鸣!
大地震动,焦土翻涌,一道道赤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那些光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按照某种古老而全新的阵图排列,竟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横跨南北的光脉巨网,宛如人间自立的天道经络!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每一家“镇僵角”内,香火无风自燃。
老人颤抖着捧起《镇僵手册》,孩童学着画“井”字符,猎户点燃火药罐试爆,村妇将混了符灰的柴火投入灶中……千万人同时开口,齐声诵念那四句新契文。
声音不大,却汇成洪流,冲破云层,撞向九重天外!
冥河畔,雾气弥漫,一叶残舟泊于幽水之边。
冥河艄公立于船头,黑袍猎猎,手中竹篙轻点水面,倒影中竟无脸无相。
他仰头望着夜空骤然成型的光脉,久久不语。
良久,他缓缓收起竹篙,低声道:
“六道未修,人间先立一道……有趣。”
他转身推开船舱门,取出一本破旧名册,翻开空白页,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这一渡,我不收钱,只记名。”
笔锋一收,整条冥河水面泛起金纹,仿佛有某种沉眠已久的规则,正在松动。
义庄屋顶,九叔静立如松。
他望着北方天际,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正缓缓凝聚出一座楼阁的轮廓。
不是青铜铸就,不是仙气缭绕,而是由万千缕香火之气、信念之丝、愿力之线编织而成。
楼身透明,似幻似真,每一层都浮动着百姓诵经的身影、孩童画符的手势、文才讲课的剪影……
那是——人间道统的具象。
是他亲手写下的契约所化之“镇僵楼”。
风拂过他残破的衣袖,也拂过掌心那几片血玉铃坠的碎片。
他轻轻摩挲,仿佛还能听见秋生母亲当年摇铃驱邪时的叮咚声。
“你们要签契?”九叔低声自语,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好啊……这次,契约上——”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刺那座缓缓成型的楼阁。
“——只写凡人之名。”
话音未落,北方天际忽起异变。
那楼阁顶层,一扇门,悄然开启。
无声无息。
没有光亮从中泄出,也没有身影走出。
只有一阵风,轻轻送来一段童谣。
稚嫩、清脆,却又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诡异回响,仿佛从极远又极近的地方传来——
“镇僵道场……四字真……”
歌声断续,随风飘荡,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九叔的耳膜。
他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这声音……他听过。
不是今生,也不是前世。
而是——第九世轮回中,那个在瘟疫村口唱着童谣、最终化作尸婴的小女孩。
可她早已死了。
死在他怀里。
“怎么会……”九叔握紧桃木令,冷汗悄然滑落。
风停了。
可那童谣,却越来越清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