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默然点头，指尖抚过崩口的佩剑。剑身倒影里，宋富贵正带人将蛮族俘虏押往采石场——那些披发纹身的汉子，皮甲下赫然都穿着马家私军的衬袍。小六子抱着陌刀蹲在箭楼角落，刀锋残留的血肉碎屑吸引着蝇虫。这少年三日前亲手斩杀了马景山派来的刺客。
“战死将士抚恤名单在此。”威远亲王登上残破的城楼，玄色蟒袍下摆沾满泥泞。他身后亲卫抬着二十口樟木箱，里面装满王妃生前变卖首饰筹集的银票。“按王妃遗命，双倍发付。”
瓮城里响起压抑的哽咽。陆远展开染血的抚恤册，首页便是亲卫营阵亡名录。他目光停在某个名字上：张邱。那晚替剑奴挡下致命一击的黑鳞卫，抚恤栏备注着“孀妇幼子安置城南”。
暮色渐浓时，一骑背插龙纹旗的传令兵冲进城门：“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众人跪伏在地。黄绫诏书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威远亲王晋摄政王...福王世子袭亲王爵...北地兵马暂归陆远节制...”
伏地的陆远突然觉得有东西硌着膝盖。低头发现是半枚嵌进砖缝的铜钱——王妃那日掷出的买命钱。他趁起身时悄悄抠出铜钱，冰凉的方孔周围还粘着暗红血痂。
当夜，陆远在王府库房发现王妃暗格。除了边境布防图，还有本裹着素绢的账簿。翻开泛黄纸页，满眼皆是“某年月日，付朱氏纹银三百两，注：西南死士安家费”、“腊月初七，海东青卵三枚送威远亲王府”...
账簿末页夹着张薛涛笺，簪花小楷墨香犹存：
“见玉如晤：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烛火在陆远眼中跳动。他将账簿凑近灯焰，火焰舔上纸页的瞬间又猛地抽回。素绢封面被火燎出焦痕时，门外忽然传来甲叶碰撞声。
“大人，马景川残部在鹰愁涧出现！”斥候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打着替天行道的白幡！”
陆远将账簿塞回暗格。推门时满天星斗倾泻而下，他按着腰间新领的兵符抬头望去，银河横亘处，有颗赤星正迸出血色光芒。
断壁残垣间弥漫着焦铁与尸骸的腥气。陆远踩着被血浆浸透的夯土走上城楼，指尖捻着的铜钱边缘划开黎明薄雾。圣旨黄绫还在瓮城飘扬，威远亲王蟒袍袖中的虎符已烙进他掌心纹路。
“清理西城尸首的兄弟出事了。”宋富贵哑着嗓子拦住去路，他怀里三岁女童正攥着半块沾灰的馍。这孩子是清晨从尸堆里扒出来的，父母皆被流矢贯穿后背。“不是刀伤，”宋富贵掀开草席，露出五具面色青灰的尸体，“碰了马家粮仓地窖的货。”
陆远蹲身细看。死者指甲缝里嵌着晶莹的粉末，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淡金。是砂金——马家通敌的实证！他猛地撕开死者衣襟，胸口赫然浮现金狼刺青。北莽王庭金狼卫！
“地窖在哪？”
“塌了。”宋富贵踢开脚边碎石，露出半截刻满符咒的青铜门环。“昨夜炮火震塌粮仓，今早清理时...”他话音骤停。坍塌的梁柱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所触的尸首皮肉如蜡油般融化。
地下忽传来擂鼓般的闷响，整段城墙随之震颤。陆远抓住女童疾退的刹那，青石板在眼前拱起爆裂！黑雾喷涌如墨龙，雾中两点血红骤然亮起。
“带百姓撤进内城！”陆远陌刀悍然劈落。刀锋斩进黑雾竟似陷入泥潭，黏稠的阻力裹着刺骨阴寒顺刀身蔓延。他虎口崩裂，惊见雾中探出覆满鳞片的巨爪——那爪尖滴落的黑液将夯土蚀出嘶嘶白烟！
白袍掠空。白龙残影后发先至，袖中软剑缠上巨爪腕部狠勒。绷直的剑刃割开鳞甲渗出血浆，溅在石砖上却嗤嗤冒烟，将砖石蚀出蜂窝般的孔洞。黑雾里响起非人的痛嚎。
“是尸蠹！”威远亲王蟒袖翻卷甩出三枚玉符。玉符炸开的清光逼退黑雾瞬间，露出雾中可怖的真容：马家私兵制式的皮甲下，士兵身体正被鳞片顶破脊背，脖颈拉伸扭曲成蜥蜴状。喉间的嘶吼混着人声：“王妃...血祭...”
陆远如遭雷击。那夜王妃弥留之际紧攥他手腕的温度，隔空灼痛了此刻的伤疤。她最后呢喃的“血河渡船”原是这个意思！
“启禀大人！”浑身浴血的小六子撞开人群，“蛮族前锋已到三十里外！”他递来的铜管密报黏着半片蛇蜕，军情文字间夹着王妃簪花小楷的批注：
北莽萨满以尸为引，金狼吞月时蛊成
陆远猛然抬头。西坠残月边缘正泛起金红，像狼瞳睁开一线。内城墙根下，惊惶的难民围住了威远亲王。老人怀中高烧的女童颈侧，金狼刺青正如活物般搏动。
瓮城死寂。宋富贵带火的箭簇对准地窖裂口，锈蚀门环随撞击声震落铜绿。
血月沉渊，女童颈侧的金狼刺青搏动着熔金般的光芒。威远亲王蟒袍下的指尖已凝出白霜，他怀中的孩子正化作寒气的源头。地下嘶吼声撞裂青砖，裹着鳞片的利爪掀翻梁柱，黑雾所到之处石砖化为齑粉。
“举火！”宋富贵的吼声劈开死寂。浸透火油的箭雨泼向地裂，烈焰撞上黑雾竟爆出青紫电光！雾中尸蠹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暗影蠕动中显出数十具扭曲人形——北莽铁骑的锁子甲正被鳞片撑破，脊椎刺穿皮肉高高翘起，末端挂着森白倒钩。
陆远扯断颈绳。王妃遗留的羊脂玉佩砸进尸蠹眼眶，腐肉滋啦作响。趁那怪物捂眼哀嚎，他血淋淋的手掌猛拍威远亲王后背。丹田残存真气倾泻而出，堪堪冻住亲王脊背上蔓延的冰晶。
“玉佩…挂到它骨刺上！”剑奴的断剑削飞尸蠹爪尖。少女趁机旋身贴近，将染血的佩玉套向脊骨倒刺。尸蠹狂性大发，骨刺猛然膨胀炸开气浪。剑奴如断线纸鸢撞上城墙，左腿弯折成诡异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