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下,裹着血腥气的晨风卷过城头。陆远左手按着女墙,碎石硌着掌心传来的痛感让他保持清醒。三千对两万——城下铁甲洪流掀起的烟尘已扑到护城河畔,最前排的重盾兵踏着整齐鼓点推进,牛皮大盾拼接成移动的铜墙铁壁。
马景川骑在枣红战马上,金漆山文甲映着初升的日光,长戟直指城楼:“诛杀陆远者,赏万金!破城后自行掠取三日!”
“弩车准备!”陆远的声音斩开狂风。墙垛间伸出三十架寒铁弩机,这是王妃暗室里压箱底的杀器。弩臂由百年铁木所制,婴儿臂粗的弩箭镌刻着破甲螺旋纹。
“放!”
机括震响撕裂空气。弩箭化作黑色闪电凿进盾阵,包铁木盾像纸片般炸开。前排重盾手连人带盾被钉在地上,血浆漫过碎石缝。后排冲锋势头顿时一滞。
“滚油!”宋富贵的吼声在城西炸开。裹着头巾的反马义军奋力撬翻铁锅,沸腾的金汁瀑布般浇下。云梯刚搭上墙头便冒起青烟,攀爬的士兵惨叫着摔进护城河,烫熟的皮肉在浑浊水面浮沉。
城墙化作绞肉机。但兵力悬殊像勒紧的绞索——已有东瀛浪人组成的尖兵队跃上东北角楼,倭刀泼雪般劈砍守军。猩红血线不断在城头溅开。
“跟我补缺!”陆远抓起长柄陌刀冲过去。刀刃裹着淡金罡气横斩,三个浪人连刀带甲断成两截。身后亲卫结成楔形阵突进,终于将缺口重新堵死。
“大人!南城箭矢告罄!”满身是血的小六子踉跄奔来。这孩子不知何时抢了柄环首刀,孝服早被血染成酱色。
陆远瞥向瓮城后方堆积的马车:“拆王妃仪驾!金银装饰熔了做箭镞,檀木车辕劈开当滚木!”
“可那是母妃...”小六子话音未落,陆远已扯下马车顶鎏金鸾鸟装饰扔进熔炉:“活人比死物重要!”
赤红铁水浇进箭模时,城下突然传来海啸般的惊呼。玄色大纛自中军分开,朱先生青袍飘飘立于阵前。他就这么踩着满地尸骸走向护城河,所过之处连箭雨都自动避让。
“终究要过这一关。”白龙按住腰间软剑,银面具在晨光下流淌冷辉。她飞身跃下城楼的刹那,朱先生袖中突然射出三十六枚青铜卦签。卦签在空中结成天罡阵,尖锐破空声竟压过战场嘶吼!
白龙剑光旋成银球。“叮叮”爆响中火星四溅,二十一枚卦签被绞碎,仍有十五枚穿透剑网!她凌空拧身急转,左肩仍被三枚卦签洞穿,鲜血瞬间浸透白衣。
“你的剑比三年前慢了。”朱先生叹息声中已逼近三丈之内,枯瘦手掌印向白龙心口。掌心浮现的太极图竟引得周围气流扭曲。
剑鸣龙吟同时炸响!白龙不退反进,伤口喷出的血雾在身前凝成血色剑形。这是焚血秘剑——以寿元换杀招!血色小剑撞上太极图的瞬间,刺目光芒吞没城楼。待众人恢复视力,只见两人定格在丈许距离。白龙面具碎裂半幅,唇角不断溢血。朱先生右袖齐根而断,小臂赫然钉着半截血色剑尖。
“够狠。”朱先生抹去臂上鲜血,“可惜焚血剑只有一击之力。”
白龙拄剑喘息,视线忽然凝在朱先生腰间。那枚王妃随葬的羊脂玉佩,竟系在他丝绦上!朱先生顺着她目光低头,难得显出错愕:“这玉佩...”
话未说完,城西突然响起宋富贵的嘶吼:“王妃显灵了!”只见义军将王妃棺椁抬上城头。桐木棺盖被故意移开缝隙,晨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尸身面容。那经过精心修饰的遗容宛如沉睡,在血色战场上显出诡异的圣洁。
攻城士兵突然骚动起来。前排滇南籍士兵率先跪倒——当年大疫时王妃曾亲赴南疆派发药囊。连锁反应迅速蔓延,中军阵脚大乱。
“妖言惑众!”马景川暴怒地抢过亲卫强弓。铁胎弓拉成满月时,他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剑锋。剑奴不知何时潜到马背上,断剑稳稳抵住他喉结。
“让你的人撤兵。”少女声音沙哑却冷冽。
马景川狞笑:“杀了我,你们更...”
嗤!剑锋毫不犹豫切入半寸,血线顺着山文甲领口蜿蜒而下:“三息。”
死亡的冰冷比剑锋更刺骨。马景川终于对着令旗嘶吼:“鸣金!”
撤军钲声响起时,陆远正将最后箱黑火药填入床弩。他看着如潮退去的兵马,突然转动弩机对准中军:“宋富贵!放响箭!”
鸣镝尖啸划破长空。床弩火箭离弦瞬间,马景川正欲策马回奔。火焰流星贯入后背的刹那,这位北地名将连同座骑炸成漫天血雨,燃烧的碎甲如红莲绽放在晨曦中。
残阳西垂时,朱先生站在遍地焦尸的战场上。白龙将羊脂玉佩轻轻放在他脚边:“南栀给你的?”朱先生沉默着收起染血玉佩,许久才道:“她当年救我出死牢时说过,见佩如见人。”
白龙瞳孔微缩。原来三年前劫天牢的神秘人...没等她再问,朱先生已甩出个瓷瓶:“外敷半月可愈,你的剑骨还能保住。”青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
七日后京城援军赶到时,北地府已飘满招魂幡。陆远在城头找到白龙时,她正抚摸王妃棺椁上深深的刀痕。“其实她给过我们暗示。”白龙忽然开口。陆远顺着她目光看去,棺内金丝锦被下压着半封血书。墨迹被血污浸染大半,唯见残句:“...马氏通蛮...朱可...白龙...玉...”
陆远忽觉掌心刺痛。摊开手掌,那道守城时被碎石割破的伤口早已结痂,疤痕竟酷似玉佩轮廓。他望着城外新垒的京观,突然想起王妃临终前夜说的话:“陆远,北地想活路,得有人趟过血河当渡船。”
残阳如血泼在城头,将招魂幡染成赤旗。白龙银甲上的斑驳血迹已干涸成赭褐色,她忽然用剑尖挑起朱先生留下的药瓶扔给剑奴:“每日卯时疏通足厥阴肝经,你被震断的剑脉还能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