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刮开的、深达数层的坑洞底部,在混合着金箔碎片、赭石粉末和深色污迹的斑驳“伤口”中心,一些极其细小、却清晰无比的字迹显露了出来!那是她用最细的针尖,蘸着永不褪色的特制墨色矿物颜料,在作画之初就深深嵌入最底层的、几乎被完全覆盖的痕迹——
**王铁柱、张水生、陈阿贵……**
十七个名字,十七枚钉子,刺破了金箔的华丽谎言,从历史的淤泥深处,带着粗粝的真相,重新钉在了这幅“家族史诗”的画布之上!它们微小、脆弱,深陷在颜料的泥沼里,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控诉力量。
星野遥停下刮刀,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画板上这片被自己亲手制造的、触目惊心的“伤痕”,看着金箔的华丽与底层的污浊形成的强烈反差,看着那十七个从深处挣扎而出的名字。一种混杂着破坏快感、揭露真相的释然,以及深重悲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这不再是为李氏家族创作的壁画,这是一座用谎言和遗忘层层堆砌、又被她亲手掘开的坟墓。
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声音急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星野遥猛地回神,迅速用旁边一块沾满深色颜料的抹布,粗暴地盖住了那片被刮开的区域,连同那十七个名字一起,暂时掩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表情恢复平静,但手指上残留的颜料碎屑和心跳的狂乱却无法掩饰。
门外站着的,是李兆廷的私人助理,一位表情永远像精密仪器般冷漠的男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星野遥略显凌乱的头发、沾满颜料的手指,最后落在画架上那块被抹布覆盖的区域。
“星野老师,”助理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李先生对进度非常关心。他希望能尽快看到壁画完成的效果图,尤其是象征‘新生’的核心部分。‘永恒花园’的公关宣传需要它作为视觉支撑。”
星野遥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强迫自己迎上助理审视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快了,还差最后的调整和细节。”
助理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那块突兀的抹布,最终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李先生强调,作品要传递出希望与和解的力量,符合‘新生疗愈中心’的宗旨。请您务必……把握分寸。”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离开。
门关上。工作室里只剩下星野遥粗重的呼吸和颜料刺鼻的气息。她缓缓掀开那块抹布,再次凝视着那片被刮开的“伤口”和十七个名字。
刮痕之下,是血淋淋的真相。
金箔之上,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而她,被夹在这两者之间,她的刮刀,既是揭露的工具,也成了罪责的同谋。
助理那句“把握分寸”,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脖颈。她知道,这场危险的“艺术赎罪”游戏,才刚刚开始。她刮开的,不仅仅是画布上的颜料层,更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李氏家族,绝不会允许这十七个名字,破坏他们用金箔和泪水精心搭建的“永恒花园”。她的父亲……那个她一直试图逃离的阴影……是否也曾在这样的“分寸”面前,选择了妥协?
星野遥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缝里那些顽固的矿物粉末,仿佛想抠掉某种无形的污迹。刮刀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