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月老庙,一株歪脖子老槐挂满褪色红绸。
南珩把兔子面具别在腰间,双手合十,当着满堂香火朗声起誓:
“弟子南珩,此生若负宋一梦、负宋家,叫红线寸断、天雷加身、大靖山河与我同碎。”
宋一梦吓了一跳,伸手去捂他的嘴:“倒也不必毒到山河……”
南珩顺势握住她指尖,拉到树后无人处。
掌心一翻,一枚小小同心锁扣在她腕上,钥匙却“嗖”地抛进树洞。
“锁是死物,人才是活的。以后你随时可以把它撬开。”
他抬眼,一字一句,“但我赌你不会。”
宋一梦低头摩挲锁面,上面刻着两行新凿的小字——
“剧本可改,人心不移。”
她鼻尖发酸,却还是掏出那本《大靖风华录》,翻到折角的一页:
“三人转圈互捅,血染喜堂……”
南珩看完眉心直跳:“这作者是不是没喝过喜酒?大喜日子捅人?”
宋一梦苦笑:“所以我才想跳过流程,直接——呃,领证入洞房。”
“领证?”
“就是去宗正寺把名字并排一写,省得拜堂时转圈捅。”
南珩忍俊不禁,屈指弹她额头:“好,省得我还要带伤掀盖头。”
两日后,南珩把折子递到御案。
“请父皇赐婚,免去六礼,只留册文。另——”
他抬眼,目光沉静,“请调楚归鸿率千羽军残部,永镇平嵘城。”
圣上挑眉:“你要兵权还是要人情?”
“要平安。”南珩答得坦然,“千羽军旧部若留在京中,难保不被人翻旧账。平嵘城是北境锁钥,他们守得住,也离朝堂够远。”
圣上沉吟片刻,朱笔一挥:“准。赐婚、调兵同日下旨。”
南珩躬身退出,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同心锁——
转圈捅?
不存在的。
他要把所有刀锋,都挡在喜堂之外。
当夜,宋一梦趴在窗沿,望着院中那棵移植来的小桃树——
南珩说,老月老树的种子,十年才能开花。
她举起手腕,锁在灯下泛着温润银光。
忽然想起剧本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出一行新墨:
“若红线不断,三人不捅,大靖可安,宋氏可全。”
宋一梦轻笑,抬手把书合上,心里默默补一句:
——那便让这页空白,永远空白下去。
灯火将熄,圣上把调兵诏书推过去,似笑非笑:“原来你们兄弟在这件事上倒是一条心。”
南珩接过朱批,低声道:“儿臣只是不愿再有人为旧事陪葬。”
“包括楚归鸿?”
“包括我自己。”
圣上抬手,重重按在他肩头:“那就把喜事办得风风光光,别让天下人再看见刀口。”
南珩拱手退出,背影被宫灯拉得很长。
殿门合拢前,他听见圣上极轻的自语——
“一个两个,都想为别人改命,却不知谁替你们改命。”
三日后清晨,楚归鸿率千羽军出京。
铁甲乌沉,旌旗半卷,像一条蜿蜒的黑龙没入晨雾。
城楼上,南瑞披着素色斗篷,指尖攥着那只当年楚归鸿送的小木鹰。
他轻声道:“活着回来,再跟我吵。”
雾色里,楚归鸿并未回头,只在马鞍侧囊摸出一物,随手抛向城头——
木鹰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南瑞脚边,翅膀已断。
南瑞俯身拾起,指腹摩挲裂痕,忽然笑了:“还是这么倔。”
远处,阿龙阿虎乔装成脚夫,远远缀在队伍尾巴。
阿虎低声:“公子有令,楚将军若调头,立刻敲昏打包送平嵘。”
阿龙叹气:“就怕他半路自己把自己敲昏,省得我们动手。”
大婚前夜,宋府祠堂只点一盏青灯。
宋一梦着中衣,跪在母亲旧牌位前,手边摊着那本《大靖风华录》。
“娘,您在那边……能看到吗?”
她指尖拂过书页空白,泪落在纸上,墨迹却未晕开——
“我原来以为,我只是路过这个世界,如今却想把名字留下来。”
身后脚步轻响,宋聿德递来一方素帕:“你娘嫁我那日,也哭,说怕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
他拍拍女儿发顶,“可后来她说,运气用完了,还有人心。”
宋一梦攥紧帕子,忽然破涕为笑:“那我把人心也带上。”
窗外铜锣声遥遥传来——子时,迎亲前最后的更鼓。
她起身,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对张开的翅膀。
卯时,天色蟹壳青。
南珩着绛红蟒袍,腰束玉带,牵一匹系大红绸的照夜白,立在宋府门外。
兔子面具别在马鞍侧,被朝阳镀上一层暖金。
府门大开——
宋一梦凤冠霞帔,团扇半掩,团扇后一双眼睛红而未肿,亮得像新磨的铜镜。
南珩伸手,掌心向上:“梦梦,我来接你回家。”
宋一梦把指尖放进他掌心,同心锁的钥匙在他袖口叮当作响。
鼓乐乍起,鞭炮碎红如雨。
城楼上,南瑞举起那断翅木鹰,对着远去的大军方向,轻声道:
“哥,替我幸福。”
长街尽头,阿龙阿虎对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
楚归鸿的马蹄,终究没有回头。
红妆铺陈十里,像一条不肯熄灭的火河,把旧恨、新愿一并吞没。
上官鹤、阿龙、阿虎在驿站前门守了一夜,露水把眉毛都冻白。
“不对劲。”上官鹤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楚归鸿要绕,也该趁夜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