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午时才回来,原本不至于这么晚的,只是新入上书房的弟弟妹妹哭闹了很久,弄得夫子也没法好好上课,团子也就没法好好上课了,哄了弟弟妹妹许久,他回来前,才把轻易认准了他缠的弟弟妹妹又哄回家去,所以耽搁到午时才回来。
一回来,赵潜就告诉团子,娘亲恢复了记忆。
团子睁大眼睛,一下子就把什么都丢到脑后了,“娘亲不用喝药也能好?!”
娘亲果然是神仙!
赵潜点点头,又看向凝白,对团子说:“娘亲有礼物要送团子,对吧。”
团子立刻眼巴巴看向凝白,凝白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眉眼弯弯展在手心。
团子一下就认了出来:“是长命锁!”
赵潜倒有些惊讶,他不记得有跟团子说过长命锁相关。
凝白不知道这点,柔声嗯了一声,问:“团子喜欢吗?”
长命锁被放到团子的小手里,团子拿起来,想都没想,脆生生答:“喜欢!”
话音未落,就把长命锁戴脖子上去了,挺着小胸膛十分骄傲地说:“弟弟妹妹都有,团子也有了!”
弟弟妹妹?
凝白看向太子,太子知道她的疑惑,答道:“应当是华绮的儿女,是双生子。”
华公子的儿女都已经到了能上上书房的年龄了吗?
团子在一边听着,小手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点点头附和:“弟弟妹妹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他们都有一个长命锁,也是他们娘亲送的礼物,但是弟弟与妹妹的不一样!”
“弟弟的长命锁上是小金鱼,妹妹的长命锁上是小莲花。”他说着,把长命锁举起来,更骄傲了,“但是团子的长命锁上全都有!”
小孩子就是这样容易满足,凝白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等团子哒哒哒跑出去找杜鹃炫耀的时候,她才犹豫着问:“华公子的夫人……”
“就是当初那一位卖豆腐的女郎。”赵潜知道她的未竟之语。
凝白不由松了口气,这样真是很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论高低贵贱。
等团子跟外面的人都炫耀了一遍,又哒哒哒回来,简直爱不释手,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回来路上一直念着的正事。
他坐得板板正正,跟赵潜说:“爹爹,我觉得弟弟妹妹年纪都太小了,他们才四岁,就来上书房上课,会不会太早了。”
赵潜微微挑眉,“团子想说什么?”
团子就一本正经说:“因为弟弟妹妹一直哭闹,夫子没办法教课,我和轩弟都觉得他们年纪太小了,或许可以在家中启蒙之后再来同我与轩弟上课。”
凝白已经知道“轩弟”是长平县主的儿子,嫡亲表兄都这样想,看来那对双生子哭闹得确实是很厉害。
凝白想了想,问,“团子为什么要与爹爹说呢?”
团子就有点难为情,说:“因为如果团子直接告诉夫子,夫子会以为团子不喜欢弟弟妹妹。”
“如果轩弟去告诉夫子,夫子再告诉表舅舅,那表舅舅又会以为轩弟不喜欢弟弟妹妹。”
所以,这是干脆请爹爹来出面同表舅舅说,大人与大人间才能说清楚吗?
凝白理出来团子的意思,哭笑不得,团子开口,与太子派人传话,那意思更是完全变了呀。
团子开口,还只是可能不喜欢弟弟妹妹,但若太子派人传话到仪安公主府,说令华公子的一对双生子不必去上书房,那别人只会心下惊疑,太子、或者说皇帝,是不是对仪安公主府一脉有什么意见,造成的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但她一想,华公子那样听不太懂话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多想的,团子来找爹爹,说不定还找对人了。
团子说完,又眼巴巴看着爹爹,只等着爹爹点头。
凝白便也看向太子,可是太子却看向她,问:“既然团子这样说,那过两日我们去公主府一叙如何?”
凝白惊讶,太子他要亲自去说?
随即,她想到,这可能不太行。
“荔娘见过我呀。”凝白凑到太子耳边小声提醒。
凝白知道自己当时的举动可谓是用见鬼都不足以形容,如果让荔娘见到她,认出了她,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
赵潜也同样低声道:“你忘了华绮倍加推崇的‘月神’了?”
凝白微怔,很快记了起来,当初她为太子寻药,意外经过仪安公主府,被华绮看到了,事后还作了篇文,曾大肆流传。
听太子的意思,华公子与荔娘是以为遇了神仙?
凝白稍稍放了些心,这样的话那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届时她在荔娘面前别露出破绽就行。
只是总觉得……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但是团子听了太子的话后很高兴,脆生生说:“团子也要去!团子要去轩弟家玩!团子从来没去过呢!”
直到目送团子跟着蔺齐去上武学课,她突然间灵光一闪!
“殿下,不对呀!”凝白表情难以言喻,满目怪异,“就算是我找到荔娘时,天也已经亮了,月亮也已经不见了,他们怎么会认定是月神呢?!”
太子又微微挑眉,淡淡笑着道:“总之华绮是十分坚信的,不疑有他。”
说的也是哦……他们先入为主,印象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说不定已经模糊了记忆,肯定察觉不到不对劲。
这桩事就定下了,过几日,太子先派人去仪安公主府传话,翌日才出发。
团子回来后,有许久、许久都没有出来过了,精神奕奕望着外面,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就对太子撒娇:“我们从姑祖母家回来后,可不可以在外面玩一会儿嘛。”
可是太子无情拒绝了他的撒娇。
被拒绝的团子看起来可怜极了,凝白算算时间,好像确实来不及在外面好好玩,得在宫门落钥前回去。
她就小声问太子:“过段时日我们再带团子出来玩好不好。”
这倒不是不行,赵潜应了声,又喊团子:“今日来不及,娘亲说过几日再带团子出来玩,团子愿不愿意?”
团子当然愿意了,只是……
他看看娘亲,又看看爹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恍然大悟了。
“团子撒娇没有用,娘亲撒娇才有用。”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看透的智慧。
凝白猝不及防,霎时红了脸,磕磕绊绊解释:“不、不是,娘亲没有撒娇!爹爹不答应团子,只是因为今天时间不够!”
团子唔了一声,犹犹豫豫:“可是……”
“可是爹爹与娘亲常常咬耳朵,都没有人与团子咬耳朵。”小小的团子,再次看透了。
凝白欲哭无泪,她是经常和太子耳语,可是哪有咬耳朵呀!!
真正咬耳朵,都是耳鬓厮磨……哪里会让团子看到……
团子哪知道大人间的“小秘密”,还在说:“爹爹与娘亲之间有秘密,但是都不与团子有小秘密……”
凝白心下大窘,原来团子说的是这个意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不由得瞪了太子一眼,而后哄团子:“没有小秘密,只是有些事比较适合凑近说,是在商量正事,不是什么小秘密。”
赵潜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等母子说完,就与凝白咬耳朵:“卿卿瞪我做什么?”
凝白脸颊微红,不做什么,都怪他不知羞,把她带歪了!
她就又瞪了他一眼。
赵潜很确定她的羞涩要更多些,正想低笑着问她为什么脸红,就听团子突然问:“那娘亲与爹爹现在在说什么呀?娘亲脸为什么红了?”
凝白再次猝不及防,脸更红了,这让她怎么答呀!
可是不回答的话,她刚刚的解释对团子来说岂不是没一点儿可信?!
凝白心下后悔极了,早知道,她就不扯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了!
她再次瞪了太子一眼。
赵潜转头对团子说:“在说大人间的事,团子还小,不可以听。”
团子将信将疑,可是他爹又说:“是很重要的大事。”
团子就信了,捂上小耳朵,一本正经说:“团子不听!”
凝白到底不如他会骗小孩儿,脸不红心不跳,眼神都不带露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呢。
赵潜骗完了团子,才忽略这会儿的打岔,问凝白:“卿卿脸红是何意?”
凝白哪知道他真的敢在前脚骗了孩子的情况下后脚就隐隐笑着问她这话,羞恼道:“殿下好本领,面不改色骗小孩儿。”
却听他失笑,声音压得极低,保证团子不会听到:“算不得好本领,心系卿卿罢了。”
而后换了个问法:“卿卿在羞什么?”
凝白哪会招供,立刻就转移话题:“团子是不是困了?还要好一会儿,来爹爹这边,让爹爹护着团子睡。”
团子确实有点困了,虽说他长大了点,但到底随凝白,支撑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
他就乖乖到了娘亲让出来的地方,没要两声,已经睡着了。
凝白虽然知道团子睡得熟,但还是笑眯眯无声道:麻烦殿下啦~
只是她没料到,太子轻易就把团子抱起来,换了个位置,令团子枕他腿上,一手护着团子,笑吟吟道:“卿卿不困么?”
强撑的凝白:……
凝白倔强地靠着车窗边缘睡着了,只是她不知道,没一会儿,就被人轻轻一揽,靠在了人家肩头,蹭了蹭,睡得还很香呢。
只是等被轻轻唤醒的时候,她茫然擡起头,就看到太子殿下近在咫尺,似乎是看她初醒可爱,仗着还没叫团子,一言不发就亲了她一下。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捂着脸蛋,看看车窗,又看看太子的肩,太子还不忘初心,凤眸噙笑:“卿卿先前在羞什么?”
凝白真怕他待会儿没人瞧见还要问,回去时还要问,晚上睡觉前还要问!
既然打不败他,那就只能超越他了!
“我只是在想,都怪跟殿下耳濡目染,好的不学学坏的。”她说完,忽然倾身,在他嘴巴上咬了一下。
又快又准,转瞬即逝,一个十分细小的破皮,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的都有人信。
凝白咬完,立刻轻轻推了推团子唤醒他,团子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凝白又已经动作很快地下去了!
哼,总算打了个翻身仗了!
只是这一连串连贯是连贯,凝白一转过头,就头皮发紧了……
无他,只因除了仪安公主,几乎上下都来接驾了……
长平县主身边有一位陌生郎君,显然就是她的夫婿,还有华公子与荔娘,凝白除了头皮发紧,心也紧了,千万别露出破绽千万别露出破绽……
直到太子带着团子下来,凝白心中才算稳了些,毕竟人多,目光就不会总朝她看了。
而她心头注意的荔娘,却确实一眼就注意到那传说中的太子妃。
荔娘眼帘是微微垂,因而是看到了裙角,她心中很好奇,不是说皇室尊卑有别吗?为什么先出来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呢?
待到太子太子妃与小皇孙一同入府,荔娘跟在华绫身边,看着太子旁边的那个窈窕身影,不知为何,更觉眼熟了……
凝白也不是遇事慌乱的性子,稳住后就从容许多,与太子步调相同,先去见过了仪安公主。
团子唤完了姑祖母,就问可不可以找轩弟与弟弟妹妹玩,得到准许,就很开心地随着嬷嬷去了。
太子与仪安公主没有太多要说的,只随意聊了聊,而后便带着凝白出了厅堂,他们就在外面。
凝白迎面就对上荔娘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目露震惊。
凝白稳得很,只是荔娘却实在震惊,当年她与华绫华绮描述那人的样貌,他们都说像太子妃,可是又说太子妃像月神,不管怎么说,即使是像,终究也有差距。
但现在亲眼看到太子妃,太子妃长得与当年那个人不能说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甚至感到,当年那个人根本就是太子妃,而非什么月神!
荔娘好一会儿才被华绮暗暗唤回神,她下意识又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好像并没有见过她,在同华绫说话。
心下犹乱,不知究竟是她认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太子过府,并没有用什么由头,就直说要过来,包括仪安公主都摸不准是怎么回事。
最近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要说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非太子良娣及人选莫属。
可是仪安公主府,哪儿有与这有关的呢?
华绫甚至觉得,是不是太子最近太烦心了,所以才带着妻儿出来透透气。
而为什么选择仪安公主府,莫非是因为她之前探望过太子妃,其实意思是想让自己多与太子妃聊聊天,哄太子妃开心?
毕竟,太子妃从前流落在外,后来又到了太子身边,即使认祖归宗,也没影响,她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京中的女郎任高门也好低门也好,总有那么一两个贴心知己手帕交的。
华绫想到这里,就皱皱眉,从来只有别人哄她,没有她哄别人,更遑论哄人开心……
她心下就觉得太子是找错了人,这宗差事她办不了。
可是她忽然又想到……倒也不算没哄过人开心……
她的夫婿也闹过那么几次脾气,她勉强算哄了。
只是这男和女……能用一样的法子吗……?
她心里想着,一边与凝白说话。
就算装没见过荔娘,也不至于连句话也不问,刻意不说,还令人多想,那就不好了,凝白便正好问:“这位是你嫂嫂?”
华绫便引着荔娘到凝白面前,荔娘规规矩矩对凝白一礼。
凝白搜肠刮肚,想到了点客套又正常的说辞:“真是位标致人,名字也好听。”
荔娘就又一礼,谢过太子妃夸赞。
华绫见她不准备再同嫂嫂说什么,想了想自己怎么“哄人”的,就说:“太子妃这镯子真好看。”
凝白一愣,擡手看看,华绫又说:“红玉难得,一定是太子殿下送的。”
凝白不太清楚红玉好不好,但太子送的,她确实说对了。
脸上微有不自然,又不能否认,只能轻轻颔首:“确凿是殿下送的。”
华绫便道:“太子殿下果真宠爱太子妃。”
凝白哪想得到之前每见一次都明艳高贵的长平县主会来这么一句,顿时红了耳根。
而华绫这一套迂回操作完,看凝白是有点害羞,心中点点头,嗯,看来果真是有用的。
凝白接不了华绫的话,就只能找别人转移话题,比如问一问荔娘送的长命锁什么的,荔娘也都一一答了,并不畏缩。
凝白心中松了口气,既为从华绫那里转移了话题,又为荔娘应该是没有怀疑她。
结果刚想完,就听荔娘说:“妾身观您实在可亲,宛若梦中见过,就连声音,也是如出一辙。”
这要是换别人,妥妥地是拍马屁,但从荔娘口中说出来,就差挑明了:我从前究竟是不是见过您??
她就只能四平八稳微微一笑:“也许我与你有缘呢?”
而后若无其事说:“也不知团子与弟妹相处得如何。”
荔娘眉尖微蹙,但还是说:“妾身儿女归家后都说十分喜欢小皇孙。”
她起身,同华绫一起给凝白带路,去找小孩子们。
凝白虽然蒙混过去,但委实不太擅长端太子妃的架子来应对别人,因而她其实最想找的,是太子,问他跟华公子他们说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