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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1 / 2)

赵潜被她哭得心头慌乱,想哄竟无从下手,抚去她的泪水,却不过是做无用功,下一瞬又簌簌滚落,浸湿他指缝。

他揽着她靠坐起来,指节上冰凉凉一片,转瞬又落下滚烫泪水,灼得他心里发疼,可是就是这疼,令他忽然间一滞,缓缓抚摸她后脑,她墨缎一样的长发披散满背,哭得几乎痛彻心扉。

赵潜意识到,她极有可能,是恢复了记忆。

那些令她痛苦的时光,煎熬的岁月,无法取舍的崩溃苦楚,伤痕累累的决然不回头,她如今都记了起来。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深邃而温柔:“卿卿,莫哭。”

她仍旧放声哭着,甚至引来萍萍在寝殿外怯怯问:“太子妃可是出事了?”

赵潜没有理会,只一遍遍安抚着怀中的泪人,温柔极了,“卿卿,莫哭。”

凝白哭得头脑发昏,恍惚听到他的声音,就哭得更厉害了。

赵潜低头与她额头相抵,眼睫几乎都能感到她眼眸湿泪,语气愈发温柔,“卿卿想起来了是不是?”

泪水仍簌簌而下,她眨着泪睫,哽咽着,喉头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

“殿下找了我这样久,殿下都没有说起过。”她声音哽咽哑涩,染着哭腔,几乎有些听不清楚。

赵潜一下下拍着她,掌心一遍遍顺过她满背温凉水滑的发,声音几不可闻,却仍旧沉稳可靠,分外温柔:“卿卿怎么知道?”

泪水从她眼睫盈落,她哽咽着说:“方才做梦梦到的。”

“平安镇,栖霞山。”她又想哭了,“殿下上次与我在那里,也没有说。”

赵潜微微俯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睫,薄薄眼皮热烫湿润,微微颤抖,只这会儿,愈发水润了。

他低声说:“我心中恨足消弭,爱而无望,不敢说起。”

凝白哭得更加止不住,她知道的,那时他已经强迫他自己不去管爱与恨,他只想把她带回去,这辈子也不分开。

“卿卿莫哭……”他低低叹了一声,不尽爱怜,“我已知晓卿卿对我的心意,死也无憾,再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轻吻细碎,抚慰温柔,凝白的泪几乎已经分不清落没落下,密密睫羽湿漉漉泪水粘连,她哽咽着说:“殿下送我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我不想的……”

赵潜送她的礼物不算少,但他几乎都没有想,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说他们的定情信物,那枚被她狠狠掷摔,玉碎飞迸的簪子。

“我知道,卿卿很喜欢。即使不记得,也很喜欢。”

“可是我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不敢看……”

泪珠断了线似的直落,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纤细指节绷到极致。

赵潜握住她的手,入手温凉,便紧握着暖她,轻声说:“我知卿卿彼时苦楚,爱不能爱,身不由己。”

她的手被他覆裹着,温热分渡,终于渐渐有了温度。

赵潜再次与她额头相抵,湿润的眼睫近在咫尺,仍然轻易能感受到。

“卿卿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他的声音很柔和,一点一点地说,“我知道卿卿时刻煎熬,痛苦不堪,卿卿摔那簪子时有多用力,心中泪流得便有多凶。”

“卿卿分明情根深种,却要强逼着自己做出绝情薄幸的样子来,怎么会不苦呢?”

她默默流泪,赵潜隐约记得执着灯盏进来时看到枕边有什么映着淡淡的光,手指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另一手果然在枕边摸到了她沐浴都舍不得拿下的簪子。

他寻到她的手,将簪子放入她手心,而后握着她的手收拢。

“我知道那一枚卿卿一直无法忘怀,只是卿卿看,这又有一枚新的。”他再次轻轻低吻她眼睫,分外温柔,“世人不如意十之八.九,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终其一生意难平,而我们此时圆满。”

她喉头里又哽咽着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紧紧环着他,一点也不愿再分开。

外面秋风萧瑟,高月孤冷,帐内温暖浮动,久久安静。

赵潜仍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直到感到她的泪水不再那样充盈,他扬声唤人。

外面很快亮起来,赵潜探手出帐外,接过温热的帕子,轻轻抚慰她眉眼。

她就伏在他怀里,乖乖的任他动作。

许久之后,寝殿复归黑暗,赵潜揽着她躺下,哄她:“时辰不早,卿卿这回能安睡了。”

她低低嗯了一声,好一会儿,赵潜却感到她并没有睡着。

他开口,声音很柔和:“我哄卿卿睡,好不好?”

她没有应声,赵潜轻轻摩挲她肩头,准备如从前哄团子那样哄她入睡,她却忽然支起身子。

“怎么了?”

她望着他,而后又低下身子,探手入枕下,仿佛取出来了什么。

赵潜看着她,她就寻到他的手,把那样东西放进了他手心。

形状特殊到赵潜看不到也能辨出来是什么。

是一枚长命锁。

“给团子的。”她小声说。

赵潜心头一跳,她这样说,含义不言而喻。

做工并不算十分精细,但该有的都有,赵潜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卿卿亲手做的?”

她仿佛是点了下头,而后,才又回到他怀里。

好一会儿,赵潜说不出话来,他感到她依然没有睡着,慢慢开口:“团子明日见到,一定十分欢喜。”

她闷闷应了一声。

赵潜把长命锁也放在枕边,手轻轻搭在她腰身上,感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直到均匀起来,是睡着了。

赵潜睡不着,掌心总是烙着长命锁的轮廓,许久之后,他动作极轻,再次把长命锁拿过来。

心中不停地想他们分离的那些年,他不知道的一切。

东宫半夜有动静,皇帝一醒就有人跟他说了,不知道步凝白又闹什么幺蛾子,早朝上,他第一眼就看向太子,太子眉目垂着,看不出来什么倦色,但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他能不知道吗?太子这显然是没睡好啊。

皇帝倒想说点什么,只是一想到太子会是什么反应,又都咽回去了,心里劝服自己,夫妻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然总像恶婆婆似的,将来阿璃知道也不高兴。

他只能当没看见,听人奏事,只是他心里有数,别人心里可没有。

奏着奏着,瞧瞧太子,便出列说起了历来礼制,洋洋洒洒,最后才扯到依制,东宫应有正妃一名,良娣两名,太子婚前便没有良娣,成婚多年,东宫太子妃更是独得太子宠爱,迄今膝下又只有一位皇孙,今年才将将又听兰兆,如此子息不丰,是太子妃之过云云。

皇帝一听,就知道不好,他看向太子,太子听他们说着应早日择选良娣,容色冷淡,还未动怒。

心里才松了口气,道:“太子妃早年病弱,无力操劳俗事,休养了这些年才见好。”

这话一出,他们也早早料到似的,立刻就说那更是东宫众臣的失职,理应在太子妃初现病兆时就择下良娣,为东宫开枝散叶,怎能因太子妃病弱就耽搁下来。

话里话外,都是这规矩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关于这事,其实东宫属臣是最冤的,自太子妃未听消息以来,太子极其勤政,他们一个人都当两个人使,转得跟陀螺似的,那段时间皇帝都有些吃不消,何况他们?又哪里能想起来东宫后院这事??

后来太子妃病得愈发重,太子又将小皇孙带在身边亲自养着,那么上心,他们看着也觉得□□无术,当然又忘了太子后院的存在。

再后来,就更不必提,太子妃垂危,众家蠢蠢欲动,都瞄着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心里说不瞄也是假的,有即将空出来的太子妃的位置,谁还会去在意区区良娣呢?说句不好听的,将来皇帝殡天,太子继位,太子妃可就是皇后,良娣只能屈居妃位,这辈子也无法企及啊。

谁知道太子又离京了,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还把在外静养的太子妃带了回来,看起来确凿药石无医,太子心中神伤,别人也只能按捺下来,这一按捺,好嘛,长睡不醒的太子妃,她醒了。

其实早有人怀疑,太子离京,根本是带着太子妃求医问药去了,也许得了什么指点,才放弃求医,将人带了回来,果不其然,这一回来,重病多年的太子妃没多久不就醒来了?

可恨他们当局者迷,太子妃已经好转起来,有什么打算,都只能落空。

本来就白白错失良机,现在又被拉出来指摘,心里不可谓不憋着气,只是别人占着个礼制,太子又还没发话,他们也不能擅自还口,免得平白给太子惹事。

指责完东宫属臣,见太子不理不睬,心觉这也没拒绝,不由便有几分希望,又重新提起择选良娣一事,还说望早日提上日程,谨遵礼度,也好丰盈皇嗣。

这话皇帝最近已经听了不少,不说最近,十几年前,他下旨不选秀的时候,当初那些人也是这样说的。

但太子一定是第一次听。

皇帝想起当年,太子年少,也是依制,需教引宫女教导,只是那时是太子脾气最坏满脑子和他对着干的时候,大发雷霆,他心力交瘁,翌年从东宫属臣那里琢磨了点口风,忙恩允太子入朝,结果一入朝,从此就没让他放下一点心。

他看向太子,太子已经完全不是那时年轻气盛恣意妄为的模样,眉眼淡淡,转过身看向进谏的那人。

他们长篇大论,许久才引入正题,太子就不一样了,上来就开门见山,东宫属臣多年来鞠躬尽瘁未敢有一丝懈怠,洋洋洒洒,十几年前的事他如数家珍,最后说他倒不知有何处失职。

此话一出,东宫那些老臣们感动得无以复加,立刻就精神抖擞还起嘴来,据理力争证明太子圣明,他们自然不会有失职。

早朝毕竟时间有限,吵吵闹闹这么一耽搁,皇帝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让都差不多得了,别人还有事要奏呢。

只是下了朝,却让人叫住太子,让太子随他用个早膳。

太子看了他一眼,而后交代别人给东宫传话。

皇帝心想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步凝白是三岁小孩儿不成,一时半刻不见太子就要哭闹?

当然,眼下太子没有拒绝他,他也就心里想想,并不往外说。

只是太子虽然没有拒绝他,却也没多情愿,才坐下就道:“父皇有什么话要吩咐。”

听着,完全是听他说完就要擡脚回东宫的意思。

皇帝心里泛酸,叹息一声:“朕能有什么话要吩咐,朕看你面有倦色,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太子颔首:“昨夜太子妃恢复了记忆。”

原来如此,那也难怪昨夜半夜有动静。

只是皇帝又想到,步凝白既然恢复了记忆,那就相当于她从前做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心里就又不痛快,只是看看太子,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道:“渊儿当真认定了她?”

太子淡淡看着他,并不答话,意思很显然,问他还要说什么。

皇帝就又叹了一声:“渊儿既然为了她不愿纳良娣,可有想过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当年先皇后薨,皇帝几乎发疯,但他同样极度冷静,隐忍了三年,株了苏氏十族满门。彼时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显露出铁血冷酷,因并未过多牵连其他世族,不是要接二连三一门门拔除的意思,所以其他人并未过多忌惮。只是皇帝一怒,即使没有伏尸百万,也差不离了,所以没多久皇帝下旨不再选秀,其他人也只是变着法儿劝谏,最后察出皇帝劝不了,那也只能作罢,想着等过几年再说。这几年一过,太子就出来与他们作对了,焦头烂额不说,再提起选秀,皇帝要么压着要么拖着,奏折上去就没见过影儿,太子也管不了,渐渐也就管不了皇帝的后宫了。

如今世族渐显颓势,虽然逼迫不了太子,但有礼制在上,再则事关皇嗣,只怕朝中多数臣子,是不会轻易被糊弄的。

太子有独宠太子妃的心,只是事实也要考虑,很多事不是想就可以,就算天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子又如何能幸免呢?

他怕太子没有准备好后手,只凭真心,到时候又与朝臣硬碰硬,太子妃变成红颜祸水,将来,往后,甚至身后百年,后世万代,可怎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