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在她准备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又想到一点。
她回头看了看,太子与团子中间,简直能躺下两个她。
就陷入沉思,昨夜入睡前,团子还在他身边,醒来后,却睡到了最里边,中间那么大的空,她还不在床上,这怎么想,都是她干的好事,甚至妄图当没做过糊弄过去,太子一定会生气的。
凝白又去到团子身边,俯身轻轻挪着团子,小心翼翼,好半天,才天衣无缝地恢复原样。
轻轻喘息,缓过手臂微酸,等着恢复力气。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赵潜手背青筋隐隐凸显。
她竟然宁愿选择粉饰太平,也不愿再诡计多端用甜言蜜语来骗他。
她最擅长的,一口一声“灵渊哥哥”,挑逗他,撩拨他,勾着他的脖颈笑盈盈说喜欢,总是害羞埋他怀里,那样精湛,如今,却宁愿粉饰太平?
明明知道自己处境维艰,她如今背负的这桩生意能不能做成全看他,却仍旧连周旋哄骗都不愿,一点都不愿再沾上。
他骨节发白,心底冷笑,是了,她如此急着去做生意,想来是已经有了后手,笃定能将慕容厌骗得团团转,既如此,何必平白浪费心神在他身上,又没有报酬。
凝白发誓她只歇了那么几个眨眼。
但是,有人的呼吸微微一沉,显然是要醒来了!
跑肯定是来不及跑了,庆幸自己动作快,将团子挪了回去!
凝白若无其事地擡眼,果然是太子醒了,先前还柔和可亲的面容陡然冷漠,锋利迫人。
他坐起来,手臂微动,而后,脸色沉得能滴水。
完蛋,该不会被她压麻了吧!
凝白立刻很无辜地关心:“怎么,麻了吗?”
她看看团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团子确实不轻。”
自然极了,堪称瞒天过海!
凝白暗暗赞了自己一声,而后顾涌到了床边,撩开帘帷,要穿鞋,一低头,却见原先脱在一边的鞋子被整齐地摆在了脚踏上,同另外两双挨在一起。
她一愣,这是真见鬼了吧!
不,世上是没有鬼的,她又看看垂下来的帘帷,昨夜有意识时,帘帷好像还老实在帐钩上,没放下来。
凝白一下就悟了,一定是杜鹃来过了!
这画面,太子要是看到,一定会生气的,凝白立刻做贼似的轻飘飘下了床穿上鞋,好像毁尸灭迹般放下了心,顺手把帘帷挂上去。
“殿下,我这就走了。”她再一次小声说。
太子不知道有没有怀疑手臂是谁压麻的,总之脸色仍旧很难看,冷冷说:“站住。”
凝白本来是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起疑的。
但是,太子薄唇张合,一下就引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明眸渐渐瞠大,等一等,她昨夜是不是还做了个梦??
唇瓣被舔舐吮吻,缠绵交融,记起来的一刹那,薄唇仿佛就覆在自己唇上,宛若一晌贪欢。
凝白由衷一个哆嗦,要是让太子知道她还敢做这样的梦亵渎他,她就真的别想再见到新一天的太阳了!
可是越想深深掩埋,梦境却越清晰,薄唇从她的唇上游弋向下,流连脖颈,温热的吐息喷薄在颈窝,湿热柔韧的舌宛若抚慰颈侧牙印,不断吮舐。
全身都激灵了一下,却仍挡不住,她隐隐记起来,自己好像弱弱嘤咛,却勾着他的颈项,若有似无将自己细细脖颈往他唇舌上送。
这下是彻底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捂住了脸。
她怎么会梦到这种、这种……!
同春厢密事风月话本有什么分别啊!!!
她兀自羞耻,却不知道这副背影落在赵潜眼里,看起来像极了忍不住微泣。
明明方才还在恨她骗都不愿骗,可是此刻她当真做起戏来,他却更恨了。
为什么,她对他一点点的真心都没有,昨夜在他身下,她那般依恋,甚至吻她时,她的舌尖乖乖探出一点点,一如六年前他教的那样,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宛若一场旖旎温柔的幻梦。
他闭了闭眼,眸底恢复冷漠,极力克制的骨节骤然松开,冷冷道:“团子醒了。”
凝白委实羞耻得厉害,心底正狠狠唾弃自己,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总觉得梦里被那般抚慰的脖颈上遍布暧昧痕迹,这要是被团子看到,还得了?!
团子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在床上顾涌了两下,跪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不甚清醒奶声奶气:“爹爹抱……”
他伸开小胳膊,被爹爹抱起来,揉揉眼睛,又看到房内还有个身影,这才清醒过来,“娘亲!”
对了,团子找到娘亲啦!
他一下从爹爹怀里挣扎下去,哒哒哒跑到娘亲面前,揪住娘亲衣袖,“娘亲娘亲!”
团子有娘亲啦!
凝白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轻轻捏捏他的小脸,果真如太子六年前说的那样,柔软极了。
团子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赵潜看在眼里,只想起当年她走那日的话。
她对团子的喜爱,就如同对他的喜欢一样浅薄。
然而这话也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团子一不好意思,就同他娘似的,要转移话题,遂牵着娘亲嚷着要找杜鹃姑姑。
凝白半遮半掩别扭地挡着脖颈,明明是梦,可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她都有些做贼心虚。
等杜鹃过来为团子洗漱,凝白就抽了抽眼角,杜鹃会意,把铜镜给凝白。
凝白悄悄注意着太子,飞快往自己脖颈上照了照,那上面除了牙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
这下总算能放下心,觉得自己保全了在团子面前为数不多的颜面。
团子午后习字,清晨就要读书,太子领着团子一句句读,冷冽嗓音不疾不徐,后面跟着清糯童声,就在这院中棠棣下。
凝白坐在石桌的另一边,静静看着,有时团子要夸奖一样看过来,凝白就夸夸他,他就十分高兴了。
团子自清晨开始,要学两个时辰,午膳前才有那么一点点的空缠着娘亲玩。
凝白就偷偷小声问太子,团子才六岁,真的要这样用功吗?
太子瞥了她一眼,明明没有说话,凝白却知道了他的意思。
团子如今远不及他当年。
凝白想到当年淑妃娘娘说太子七岁就能策马御道要出宫找皇帝,一默,这差得是有点多,甚至比起来,都已经称得上娇宠了。
待到午后,团子要睡午觉,又缠着凝白,缠着凝白就算了,还拉着太子,于是凝白就只能祈祷千万别再出昨夜的怪事,当然,最好也别做昨夜的春.梦!
可能祈祷有用,一觉醒来,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凝白由衷长舒口气。
团子午觉起来后应该是要练大字,沉心静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够凝白干点什么了,凝白就想等团子开始练字后偷偷溜走。
可谁知,团子在练大字前,居然还要先被太子提问今日所学。
凝白纳罕,昨日没有这样的事啊??
一想昨日团子一手一串糖葫芦跑来的样子,凝白又悟了,应该是太子带团子出门玩。
出门玩这种事,也不能天天都有。
她就听着太子提问,团子小脸严肃极了,甚至称得上是正襟危坐,一句一句答,倒也流利,凝白在旁看着,心渐渐放松下来,然后下一刻,团子就卡壳了。
小眉头紧紧皱起来,攥紧了手手,不断思索。
太子正问的,凝白恰好就知道,就清清嗓子,想暗暗给点提示,可是团子实在太投入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又严谨又认真,活脱脱是太子的模样。
就没提示成,凝白还没如何,就感到太子冷冷看向她。
不由得就有点心虚,自我反省,这确实是有点不太好……
等团子终于答出来,凝白以为就要开始练字了,可是,太子却走了。
凝白忙跟上前,急急低声问:“殿下可是有要事?”
赵潜确实有点事,但若在旁边看着团子,也不是不行。
可他只是冷然颔首。
凝白能怎么办?只能留下陪团子了。
赵潜到了另一边书房,人已经在候。
“禀殿下,九死还魂草具体记载没有找到,只是江湖上一直有所流传,目前不知所踪,但有传言,其一百年前曾落入北堂氏囊中。”
一百年,王朝都能更叠,遑论区区一株草药。
“继续查。”
团子练完大字,又涮笔玩儿,手上弄得墨色深一片浅一片的,原本他很快乐,直到太子回来了。
凝白在旁看着团子乖乖垂头认错还不忘瞟太子有没有生气,越看越眼熟,最后,又默默别过了脸。
这不还是像她吗。
夜间,凝白再次祈祷不要发生怪事,不要做怪梦,可惜这次事与愿违。
凝白醒来后,沉思许久,看看太子,又看看团子,心里艰难得出了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说法。
那就是小孩子睡觉好动,也许团子睡着睡着,就从她身上翻过去了,而后,又一点点把她往一边挤,她就被挤到太子怀里去了。
至于怪梦,梦都是反的,那不更说明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就是这样,没错了。
总不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里想的明明都是怎么尽快而见效地把慕容厌骗得团团转。
凝白说服了自己,感觉好多了,等到梦到第三次时,她甚至已经能以良好的心态来面对。
但不知为什么,梦中的太子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十分符合一个绮梦主角之一的濒临失控又极力克制,不是那么温柔,但比梦外太子对她来说,已然是极温柔。
凝白就有些情不自禁,主动亲了亲太子。
梦中的太子整个人僵住,而后,梦结束了。
凝白醒来后怅然若失。
与此同时,这座宅子的外面,一个郎君携着小厮,充满信心要翻墙。
“郎君,咱们回吧,旁的都罢了,这翻.墙的行径若是被夫人知道,只怕少不得要挨板子。”
小厮还有没说的,就算不挨板子,那万一要是被人撞见传出去,也是丢尽颜面啊。
“少废话,快托住我!”
郎君自然是破釜沉舟,步女郎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还没打探,就已经传开了,说是步女郎同她夫君在客栈里如何如何,待出来时,嘴唇破了,脖颈上牙印深深,血痕缕缕,看着都可怖,足见有多激烈。
传到他耳中,就只剩了可怖。
心下油然愤怒,这该死的前夫居然如此蹂.躏步女郎!
而他们又说,亲眼看着步女郎上了低调不失奢华的马车,同她夫君离开了,随后回到了金陵城数一数二买不起的那座宅子,就再没见过步女郎的身影。
这对手无缚鸡之力柔善可欺的步女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该死的前夫一定是囚.禁了步女郎!
步女郎一定不是自愿跟走的!他都听说那日那小孩儿央着步女郎上马车!
饱受时下盛行的话本的熏陶,郎君已然推断出来,步女郎从前一定是真心被负所以出逃,好不容易移心恋上了慕容家主,却又坎坷不顺,而雪上加霜,该死的前夫追了过来,他一定位高权重,此刻,就是把步女郎当金雀儿锁起来,百般折辱了!
郎君想到这里,更加下定决心,他要拯救步女郎!
被托着攀上了墙头,郎君翻坐起来,腿正颤,眼一擡,却被撞了个正着!
墙下正有个俏丽姑娘走过,看见他,眼睛蓦然瞠大,郎君一慌,一下不稳,直直掉了下来,好死不死正将姑娘压在身下。
郎君回忆话本内容,要捂住姑娘的嘴让她别说话,刚伸出手,不远处廊下有个男人喝道:“淫.贼住手!”
杜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蔺齐把一个年轻郎君打得鼻青脸肿,忙叫住他:“快住手!”
太子此行是用出巡的由头,万一闹得节外生枝,露了馅,那就坏事了!
郎君正疼痛难挨之时闻得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嘴里更是嚷:“谁是淫.贼,你主子才是淫.贼!”
蔺齐硬生生被这话嚷得停了手,瞳孔震动,转头看杜鹃,杜鹃与他如出一辙瞳孔震动。
两人几乎是不合时宜地同时生出了敬畏,随即才厉声斥道:“休得胡言!”
郎君一边嘶气一边嚷:“谁胡言了!步女郎都跟你主子和离了,再嫁再娶两不相干,追上来囚锁于此,法理不容!丧尽天良!淫!贼!”
两人不约而同倒抽口气,蔺齐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灵敏过,上去一把捂住了这人的嘴。
甚至转头认真而慎重地同杜鹃商量:“把他丢出去吧!”
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杜鹃想的就要多一点,这个人处处都在维护凝白,也不像是个坏心的,若为好心而招了祸事,反倒不没有天理了。
只是他辱骂太子,实在令人没有办法。
她就对蔺齐说:“我觉得蔺大哥说得对,只是还要警告一番。不如这样,蔺大哥你先去那边守着,以防有人来,我来警告他。”
蔺齐想也没想:“好!”
他就走了,完全没想到,或许有一种可能,就是杜鹃望风,他来警告,最后还能顺手把人丢出去。
郎君听着话,只嚷:“休想恐吓我!我一身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淫.贼怕!”
杜鹃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凝白好,只是别再来了,凝白没事。”
郎君一愣,哪里肯信,他还想再挣扎,杜鹃一个弱女子,一只手还没有力气,哪里制得住他,忙唤了蔺齐回来。
蔺齐就把人丢出了墙。
而杜鹃,则是瞧着太子领着小殿下读书的空隙,对凝白使了个眼色。
凝白收到,恍若无事,直到太子离去,而团子又在练字的时候,才悄悄与杜鹃碰了头。
得知了这件事,她首先是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位郎君吧,比其他人就是多了些热心肠,还多了些无法形容的正义凛然。
而后,她再次欲言又止。
蔺齐把他丢出墙,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坐实了她被囚锁这件事。
因为按他的逻辑,善主无恶仆,蔺齐把人丢出墙的做派委实简单粗暴,看起来十分的不讲理,且不良善。
再加上金陵最近盛行的话本,凝白现在已经大约能猜出来这郎君都已经多想了什么。
杜鹃说让他别来,等于来了也没有用,坐实太子是个极恶权贵。
杜鹃又说她没事,试想她面对的已经变成了极恶权贵,还有可能没事吗?没可能了。
就等于,她有事,很有事,有很大的事。
这些加起来,就又等于,她不仅被囚锁在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她还有着已经无法形容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