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就有小宫女问要不要备水洗漱,凝白摇头,夜风清凉,她就在琉璃窗前吹风,窗外夜色沉沉,积云低厚,是个月黑风高夜,看起来好像后半夜有雨。
等了两刻钟,宫人进来,凝白转过身出去,却听她道:“禀太子妃,并未找到青蕊。”
凝白的表情渐渐消失,陡然想到什么,凛然疾步出了门!
杜鹃出了昭明殿,便要回房,心中一边想着凝白,一边想着青蕊,一时只觉得太子不在,这些妖魔鬼怪又来欺负凝白了。
凝白虽然是太子妃,但到底毫无根基,没有心腹亲信,而青蕊的背后还不知道是谁,毕竟她可是在东宫也待了近十年,从普通宫人一路走到二等宫女,甚至是蒙骗过善兰姑姑,一度做了大宫女!
愈想愈为凝白担忧,提着的灯笼左摇右晃,她叹口气,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
心陡然提起来,这会儿,除了青蕊不做他想,青蕊一定已经知道了暗中窥探的人是她,却没有费心思再玩什么手段,那她就是想……
杜鹃一把将灯笼丢了过去,拔腿就跑,可是却没料到青蕊身手敏捷,转眼就将她制住,一下卸了她的下巴!
“杜鹃啊杜鹃,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暗中窥探会引来杀身之祸,你怎么不听呢?”
杜鹃说不了话,狠狠瞪她,她浑不在意,只嗤道:“真是不明白你。”
“太子都死了,太子妃一个寡妇,怀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是个女郎,孤女寡母,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就算是个皇孙,你怎么就没想过,储君之位引人觊觎,是万万不能让太子妃平安生下遗腹子的。”
肉眼可见的前途渺茫,她却还死心塌地跟着太子妃,都不会为自己打算,这下,也不必打算了。
青蕊抽出匕首,道:“可别怪我,我也没打算弄死你的,毕竟弄死你后一定会惊吓太子妃,这怎么办呢?她怀着孩子,最容易惊惧小产了啊。”
“小产过后,伤心过度,又闻太子身亡噩耗,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你说对不对?”刃锋横上杜鹃脖颈。
这里隐蔽,没人经过,天色又黑,不能开口呼救,杜鹃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能恶狠狠瞪她。
青蕊原本做大宫女,是按计划一步步来,毕竟做了大宫女,无论是对太子动手,还是从太子那里探得消息,又或是引导太子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凝白。趁她失宠针对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有凝白在太子面前,她的计划就无法顺利推进。可又没想到,她突然复宠了,太子还为她做主,计划几乎等于全砸了。
就只能找准机会,想把凝白拉下来,可却低估了太子对凝白的信任,还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下成了浣衣宫女。还好太后娘娘等不得了,从上次投毒,到如今可以无所顾忌大展身手。
只是此刻被杜鹃瞪着,一下就想起做浣衣宫女的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心情委实不妙,冷笑:“死到临头还敢激怒我,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太子妃就会到
说完,遽然捅入杜鹃小腹。抽出来,看着匕首上面的血,贴在杜鹃俏丽霎白的脸上擦了擦,看着血迹流过她唇边,好心情道:“这叫什么?杜鹃啼血?”
“还真是挺有诗情画意,对不对?”
话音落下,再次捅入杜鹃小腹。
剧痛侵袭神志,杜鹃痛得痉挛,耳畔却突然撞入凝白的呼唤!
她陡然睁大眼,拼尽最后全力,推开了青蕊!
可青蕊非但不慌不忙,甚至还笑了出来,“太子妃对你还真是好,只是你觉得,昔日姐妹反目,太子妃趁夜行凶,怎么样?”
青蕊倒想一不做二不休,只是她听到太子妃声音后面隐隐约约远远跟着叠声的“太子妃”,就算手起刀落,太子妃恐怕也要拼死挣扎一番,那就不好了。
杜鹃的伤撑不到太医来,没有人证,太后娘娘要嫁祸污蔑一个一无所有的太子妃,实在是轻而易举。
届时,太子妃要出点意外,就更顺理成章了。
凝白看到地上灭掉的灯笼,连忙上前捡起来,杜鹃一定在这附近出了事!
她左右环顾,目光一瞬定在一个隐秘角落,飞快过去,看清的一瞬间,几乎窒息。
杜鹃满面的血,挣扎着从黑暗中爬出来,擡头看着她,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一瞬落下泪,凝白跪在地上颤抖着把杜鹃搀扶在怀里,杜鹃竭力凝聚目光,手颤颤比划,对凝白摇头。
“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几乎泣不成声。
不,已经来不及了,凝白现在需要走开,她都听到侍卫朝这边赶来,一定是青蕊引来的,青蕊还把匕首留了下来,届时众目睽睽之下,凝白百口莫辩……
杜鹃也流下泪,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让凝白走,可是她下巴都合不拢,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无力地推凝白,可是凝白还在努力扶她起来,渐渐的,力也没有了,双眸阖上,一片黑暗。
下一刻,凝白紧紧箍住了她肩骨,含泪抱着她跃上房檐,眨眼没了踪影,赶来的宫人们与侍卫们撞到一起,灯火映照下,只见一滩血迹。
凝白把杜鹃送到太医院,才发现她手中竟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刃锋向上,几乎透骨!
泪水簌簌滚落,凝白不知道她怎么会握住青蕊的凶器,她只知道,如果她能够再警醒一些,将杜鹃留在昭明殿,一切都不会发生。
积云一点点散开,夏月高悬,许久之后,太医满头汗来禀,“杜鹃姑娘伤势危急,只看能不能熬过今夜,除此之外,她手上的伤甚为严重,那只手恐怕不能再……”
没忍心说出口。
太子妃颔首,示意知晓,而后道:“我将杜鹃留在这里,有劳您尽心。”
说完,她顿了顿,“我知道杜鹃与贵地素有旧怨,还请您多照看。”
并没有说后果,但太医油然一震,慌忙跪地,“微臣必尽心竭力,保杜鹃姑娘无虞!”
凝白回到东宫,整个东宫乱成一团,很好,也不必担心半夜清理门户人心惶惶了。
于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青蕊行凶后遁逃,满东宫敢有藏匿者,与青蕊同罪。
只是有人却称,只见太子妃慌忙去找杜鹃,而后发生争执,引来侍卫后,却都不见了。
凝白此时此刻才知道,青蕊的打算,竟然是嫁祸给她。
难怪……难怪杜鹃说什么也要自己握着匕首,锋刃朝上,伤她自己……
凝白现在终于懂得太子的愈怒而愈冰冷克制,她冷冷看着那名宫人,下令当众杖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青蕊同谋。
这显然是难以服众的,但凝白不在乎,杜鹃熬过今晚,就没事了,在今天晚上,她要是不能把青蕊拖出来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怎么对得起杜鹃。
整个东宫灯火通明,声势震天,所有人满东宫找青蕊的时候,那名宫人就在昭明殿前受杖责,德福奉命过来,看到的这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幕。
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战战兢兢问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太子妃冷冷说不关皇帝的事,让皇帝他老人家该睡觉睡觉,别少眠多梦的差人来打扰。
德福的脸一阵绿一阵白,这个时候竟然才知道,太子妃从前是多么懒得搭理他们。
“太子殿下不在,陛下总要顾念小皇孙……”还是硬着头皮说。
太子不在,外面那样乱,东宫也好好的,没人影响她的清闲。反倒是皇帝作的孽,母子之仇,牵连到太子身上,牵连到她身上,甚至如今牵连到杜鹃身上。
“等陛下来护佑皇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话都没法接,德福就只能道:“已经子时,如此嘈杂,违反宫规……”
凝白觉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抓都抓不到重点。要是没出事,东宫怎么会闹到子时?他究竟是来奉命问问情况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瞥了他一眼,“违反宫规,我一力承担。”
德福就只能回去,把太子妃的话一一转述。
于是淑妃娘娘过来了。
对着淑妃,凝白才算能开口。将太子告诉她的事,与今日之事,一并告诉了淑妃,而后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知道封我做太子妃的人甚少,青蕊就算手眼通天,那时也只是一个浣衣宫女,她究竟从哪里得的消息?”
昭明殿中,一定还有个人,不动声色,给青蕊透着消息。
沉默寡言的松月,清冷玉面的玉令,铁面无情的梅忆,还有温和心软的善兰。
谢清鸢几乎都没有思索,“是善兰。”
凝白没有愕然,只问:“娘娘有何依据?”
谢清鸢摇头,这是她的直觉。她只依据直觉反刍,“善兰知道你有孕,梅忆知道吗?”
梅忆有可能知道,有可能不知道,但善兰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凝白也就不管什么善兰是先皇后的陪嫁婢女、在东宫几近二十年、看着太子长大,点点头:“多谢娘娘指点。”
谢清鸢便问:“你有何打算,现在便将善兰捆来?”
她摇头:“若动善兰,就是跟太后挑破,不如让她们弃车保帅,以为优势仍在。”
谢清鸢目露讶然,随后浮起赞赏,总算懂得太子为何说她聪明。
现在太子不在,太子妃若是想动太后,难且不说,还十分“不孝”,总之百害无一利,极有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不其然,没要多久,青蕊就被抓到,口中嚷着的,无非是嫉妒杜鹃嫉妒凝白,念念不忘她的大宫女,而善兰眸中隐隐有着痛心,但却十分明是非,让太子妃任意处置。
凝白要么当场处置,要么把她押下去过后处置,而若过后,今夜青蕊就要没命。
凝白就想,要不要从青蕊口中问点东西出来。
然后下一刻,她就不必想了。青蕊咬舌自尽了。
怪不得,没给青蕊塞住嘴。原来除了洗脱善兰,还要慷慨赴死。
凝白心中只可惜,没能卸掉她的下巴,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后捅上几刀,生生等死。
东宫之事,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才转过弯,意识到是有人想算计太子的孩子,他的小皇孙。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太子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们才敢蠢蠢欲动,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皇帝就又发疯了,把能想到的可能的幕后之人统统发落了一遍,贤妃,越妃,几个昭仪,甚至连在冷宫的萧贵妃,都没能幸免。
杜鹃昏迷了七天,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她恍惚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活了还是死着。
清秀眼生的小宫女踏进来,看到她醒了,惊喜又腼腆,放下了药碗,一刻钟后,凝白来了。
杜鹃仍有点分不清她们究竟死没死,她还记得青蕊的话。
直到好像听到凝白说:“……你的手,往后不能用力……”
她低头看看,缠得跟熊掌一样。
原来还没死。
那看来凝白也没有事,她一下就笑出来,凝白止声,许久,才抿唇一笑,“我们杜鹃姑姑没事,那可太好了。”
“不然,小娃娃就没姑姑了。”
杜鹃只笑,也不口是心非说什么违心话了。
杜鹃出事给玉令的打击很大,因为青蕊几次三番找到她,就是看准了她会被利用。她可能差点害了杜鹃。
杜鹃就只能硬着头皮生涩哄玉令,凝白对这是不管的,只要她的伤没事,就权当看不到。
等到杜鹃的伤全好了,活蹦乱跳回到昭明殿,凝白才终于、终于松下心中那口气。
七月份仍在伏天,最近甚至比以往更热,虽然没有蝉鸣,但凝白就是烦的不行,就只能找点静心的事来做。
在太子书架前挑了许久,终于挑了一册出来,结果还没看一盏茶,就忍不住合上。
看看书桌上新的白玉笔架,想着研墨练字总能静心了吧,可是研着研着,就忍不住想擦擦鬓边若有似无的汗,这要是擦上去,不就真成了个花脸猫?
便挑根细笔来练字,开始还好,只是写着写着,又觉得手中有汗,握不住笔杆,写的字都打飘。
就只能扫兴地坐在书桌前,捏着笔杆在笔洗里濯啊濯,看着水变得墨色四涌,又烦了。
托腮,指尖点着小玉猫的尾巴,心想若真有这个猫,摸摸尾巴,一定很好玩。
可惜没有,凝白就又没了兴致,把小红玉子拿过来,一粒粒地数,数完了,也没兴致玩别的花样了,又一把堆回半片青玉里,捏着袖子绕啊绕。
目光无所事事地逡巡,试图找点好玩的东西来,可惜太子自来严恪,可能很少有玩乐的时候,她什么好玩的都没发现。
最后又站起身,再度站在沉木书架前,想找点有意思的书来看,找啊找,又觉得都没意思,指尖划过一册册书,不知不觉来到最边缘,这里规整放着一些画。
不可避免想到太子为她唯一画过的那副,现在想来,都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她当时就没细看。
心中燃起了兴趣,凝白抽出最上面的一卷,打开绢绳,心想之后也没见过太子动笔,应当就是这副了。
她就信心满满地打开。
然后神色缓缓呆滞。画上的自己穿着打扮甚至姿势都无疑是那天的,可、可她不记得太子有画这副呀??
难道是太子后来偷偷画的??
凝白仔细看,画中的自己似乎睡着,眉眼娇柔,花钿足媚,唇边的花瓣与她的唇,画的都精细极了,甚至能想象的到,太子是怎样定定望着她的唇!
再往下,雪颈纤柔,身段袅娜,甚至指尖,看着都令人想捧起来细细把玩。
凝白不知不觉红透了脸,太子画出来的,一定就是当时他眼中的,甚至于,所有她能感觉到的,一定都是他当时心里想的。
想把玩她指尖,想轻抚她眉眼,想与花瓣一同吻她的唇。
“卿卿如此入神,应是极喜欢这副美人睡春的。”
隐隐含笑。
细溜溜手指一颤,画卷掉落桌上。
作者有话说:
离别复相见,死别复人间,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鸭(虽然小赵美好不了多久了(作者掐指一算,小赵还能有两三天的好日子能过(作者忏悔.jpg
以及,作者又日9k了!要夸奖要夸奖要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