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文人认为言语必谨,说话一向拐弯抹角,非要用些自以为含蓄又周全的说辞,让人自个儿悟出来其中真意。
言君同出自书香门第,多数时候也是如此。
故而听到他方才说出的那番话,雪初凝便下意识以为他意有所指。
她眼神微顿,想起方才听到呼声去救柳书生时,的确看到媚音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这言三公子突然有此一问,难不成当真找到了什么证据?
雪初凝正思忖时,转眼瞥见媚音柳眉紧蹙,朝那水墨凝出的幻像走去。
她见媚音似乎急于开口,不动声色近前将她拦下。
雪初凝不是个不分是非之人,倘若媚音果真是杀人凶手,她必不会这般维护。
但她朝那幅水墨幻像打眼一瞧,便只觉那两名墨宗弟子死得实在蹊跷。
墨宗的成像术法确有过人之处,轻易便能瞧见死者伤口的细微情状,甚至连他们身上衣衫断裂的线头也纤毫毕现。
他们各个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身上的伤口又全然不似术法所致,反而一刀连着一刀,深可见骨。
依照墨宗弟子所言,在媚音暴露行踪之时,梅园小径的两名值夜弟子已然身死。
可那只不过是两个品阶低下的弟子罢了,以媚音的本事,即便身上带有旧伤,亦可以轻松避开他们。
何况寂尘生死未卜,她又心急如焚,断不会在取到帝青墨后多此一举,为了杀两个毫无威胁之人,致使自己落下把柄。
这桩事情处处透着古怪,瞧着墨宗的架势,又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雪初凝有意为媚音开脱,拦在她身前,转而反问言君同:“听言三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认为这两名弟子是被匕首所伤?”
不待言三回答,她走近几步,仔细看向那幅水墨幻像,又道:“可上清界现今所制的寻常匕首,刃长大多约为七寸,至短也有三寸,即便不足以将人捅个对穿,想要断个手脚挖颗心,也绰绰有余。”
“但我瞧着,这两人的伤口既杂又浅,至深不足两寸,切口处也并不平整。除非凶手使得是一把又短又钝的匕首,抑或是极有耐心,掌握着分寸,一刀一刀地划破死者身体,使其流血而亡。否则,绝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
“说句不好听的。”
雪初凝轻笑一声,看向言君同,“别说媚音师姐了,饶是我这小小元婴期,对付区区两名尚未筑基的弟子,也不费吹灰之力。一刀一个也就解决了,又何须大动干戈,将人戳成个筛子?”
她见言君同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却又被媚音抢了先。
“雪师妹说得对!”
媚音终是按捺不住,也走到近前,在言君同面前站定,“言三公子,我的确有一把匕首。”
“但这匕首足有六寸之长,刃身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即便真要杀人,一刀毙命足矣,将人伤成这样,岂非多此一举?”
她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自己的那把匕首,置于身前。
言君同一看,讶然道:“竟真的是蝉羽……”
他不禁上前一步,“可否借在下一观?”
雪初凝见状,伸出手臂再次挡在二人之间,“三公子一早便说不是为问罪而来,却一再逼问我师姐所持何种兵刃,又对死者伤势视而不见。敢问公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对言家人的印象原本就不大好,方才听着言君同的言辞,大有吃准了“死者的致命伤便是被媚音的匕首所致”之意。
不分青红皂白,判断得如此草率。
雪初凝暗自腹诽,面上也冷了三分。
与此同时,媚音也陷入沉思。
她今夜得手,却并不顺利,也因此被绊住许多时辰。
她忧心寂尘的伤势,只盼尽快脱身,好回去见他。
帝青墨于墨宗而言并非珍稀之物,只要解释清楚,又有雪初凝在旁帮衬,墨宗应不会为了这事为难自己。
但杀人一事,事关重大。现下唯有自证清白,才能让言君同放了自己。
思及此处,她索性反转匕首对着自己,“此匕首的确名唤‘蝉羽’。蝉羽留下的伤痕,亦纤细如丝。既然言三公子想看,那我便亲自试给你看!”
话音未落,只见媚音扬起匕首,便狠狠朝着自己左臂刺去!
言三见势一慌,奈何他与媚音尚有距离,根本阻拦不及。
雪初凝察觉动静心头一跳,还未转身时,便听得“叮”的一声,那柄蝉羽竟应声落地。
随之而来的还有茶盏碎裂的声音。
雪初凝的那颗心还未提起便又放下,连忙回身去查看媚音的情况。
媚音的手臂满是血痕,经不起再添一道伤口。
好在方才宴清霜及时出手,才没让她以自伤为法子自证。
宴清霜叹了一声,忽而起身看向她们:“且听三公子把话说完。”
听到这话,言君同终于意识到——许是她们会错了意。
他赶忙退回原地,拱手道:“误会,误会!在下只是想确认一下,如若媚音姑娘用的是匕首,又是何种匕首?既然方才亲见蝉羽,那么姑娘便可与此事撇清关系。”
说罢,言君同见那二位姑娘的脸上犹见疑忌,又补充道:“在下的意思是,杀害我那两名弟子的真凶,不是媚音姑娘。”
闻言,一直立在他身后的那名弟子,不禁面露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