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书声
新校舍的读书声刚落,暮色就像浸了墨的绢布,缓缓漫过楚地的田埂。新先生捧着一卷竹简,衣角还沾着学堂外的草屑,脚步匆匆地往秦斩的住处去。檐下的铜铃被晚风撞得轻响,他抬手掀开门帘时,秦斩正对着案上的驰道图纸出神,指尖还沾着一点朱砂。
“秦大人,”新先生将竹简轻轻放在案上,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意,“这几日入学的孩子又多了二十多个,可乡村的教书先生却凑不齐了。今早我去西边的陈村学堂看,那先生写的‘秦’字,竟还是楚地的旧写法,横画歪得像田埂里的草,这样怎能教好孩子?”
秦斩闻言,指尖的朱砂顿在图纸上,晕开一小团红痕。他想起三日前咸阳快马送来的诏令,绢帛上“书同文”三个小篆字力透纸背,李斯的批注墨迹未干:“天下文书,莫不从一,方能通政令、辨是非。”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新校舍的窗户里还透着微光,几个晚归的孩子正背着书包打闹,衣襟上绣的“学”字样式各异,有的是楚地的圆转笔法,有的却带着齐地的方折痕迹。
“这事得立刻办。”秦斩站起身,案上的竹简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记录的各村学堂人数,“你牵头办个师资培育班,就设在藏书室,桌椅我让人连夜搬过去。明日我亲自去咸阳,请学官来授课——李斯编的《苍颉篇》刚颁下来,正好让先生们先学透。”
新先生眼里的急色褪去大半,他拱手作揖时,竹简上的绳结轻轻晃动:“谢秦大人!只是这些先生多是各村的老塾师,有的教了一辈子楚地旧字,怕是一时难改……”
“难改也得改。”秦斩打断他,声音却缓和了些,“但也不能硬逼。你多琢磨些法子,比如先从简单的日常用字教起,再慢慢教复杂的。孩子们等着先生教真东西,咱们不能误了他们。”
第二日天还没亮,秦斩就带着两个护卫往咸阳去。马车碾过田埂时,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新校舍的门已经开了,几个先生正拿着扫帚清扫庭院,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鸡叫混在一起。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在赵国求学,先生教的字也是五花八门,写一封家书要换三种笔法,如今朝廷要“书同文”,倒是解了天下学子的困惑。
三日后,秦斩带着咸阳学官回到楚地。学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姓王,背着一捆竹简,里面除了《苍颉篇》,还有李斯亲手写的小篆范本。刚到藏书室,就见二十多个先生已经围坐在案前,有的拿着竹简翻看,有的互相讨论,案上还放着村民送来的桑椹糕和粗茶。
“诸位先生,”王学官放下竹简,声音洪亮,“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书同文’之事。朝廷定小篆为天下通用之字,编《苍颉篇》为识字课本,就是为了让天下人写一样的字,读一样的书。你们是孩子的先生,若自己的字不规范,教出来的孩子日后到了咸阳、到了陇西,写的字别人不认识,岂不是误了他们的前程?”
说着,他展开一卷竹简,上面是《苍颉篇》的开篇,小篆字体工整秀丽,每一笔的起笔收笔都透着章法。“大家先从这开篇的三十个字练起,每日练五十遍,我每日来检查。”
新先生站在一旁,补充道:“除了练小篆,咱们还要学怎么讲‘地域故事课’。比如讲‘秦灭六国’,不能只讲咸阳的事,还要讲咱们楚地的云梦泽、岳阳楼,让孩子们知道天下之大,也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天下的哪里。这样他们学字才有劲,才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先生们纷纷点头,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竹简上试着写“一、二、三”。有的先生写得顺手,笔锋流畅;有的却磕磕绊绊,“三”字的三横写得歪歪扭扭,像三条不一样长的田埂。王学官走过去,握着一位老塾师的手,一笔一画地教:“起笔要轻,行笔要稳,收笔要顿。小篆讲究‘婉而通’,就像咱们楚地的河流,看着柔,却能流得远。”
老塾师姓陈,教了四十年书,一直用楚地的虫书。他看着自己写的字,又看看王学官写的,叹了口气:“老了,手也僵了,怕是练不好这新字了。”
“陈先生别急,”阿禾端着一盘桑椹糕走进来,听见这话,立刻放下盘子搬来小板凳,坐在陈先生身边,“我以前也写不好小篆,秦大人教我时说,把每一笔都当成画田里的稻穗,横画像稻穗的秆,竖画像稻穗的根,多练几天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