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学堂:新舍书声里的民生根脉
楚地的夏末总裹着黏腻的热风,可寿春郊外新学堂的青砖黛瓦上,却像沾了晨露似的清爽——五间教室沿院墙排开,木窗棂刷着浅漆,阳光透进来能在青砖地上映出细碎的格纹;藏书室的门是枣木做的,推开时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里头的竹简按“经、史、方、术”码得整整齐齐,最上层还摆着两卷咸阳刚送来的《仓颉篇》;院子用青石板铺了路,两侧的桃树和李树是开春时栽的,虽还没结果,枝叶却已能遮出片浅浅的阴凉,树底下摆着几个石凳,是赵叔带着巡守队员凿的,凳面磨得光滑,刚好够孩子们坐着读书。
新先生站在教室门口,指尖摩挲着门框上的“学堂”二字——这字是他亲手写的小篆,笔锋里带着咸阳学官教的规整,却又藏了点楚地书法的圆融。他身后跟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是邻村送来的学徒,叫阿砚,手里抱着一摞新做的木尺,尺身上刻着“一尺”“二寸”的刻度,边缘还留着淡淡的木香味。“先生,桌椅都摆好了,每间教室二十张,前两排矮些,给小娃娃坐。”阿砚的声音有点怯,却透着认真,“我还在桌角刻了编号,怕孩子们乱坐。”
新先生笑着摇头:“不用刻编号,让他们自己选喜欢的位置,读书要是跟坐牢似的,哪能读进去?”他走进最东边的教室,指尖划过新桌椅的木纹——这是城里木匠铺赶制的,木料用的是耐潮的杉木,桌腿都垫了青石片,免得梅雨季返潮。窗台上摆着几个陶碗,是阿禾送来的,里面盛着清水,水里泡着几支荷花,“孩子们读书渴了,能舀水喝,看着花也舒心。”阿禾送碗时说的话,此刻还在耳边响着。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新先生探头出去,就见秦斩领着一群孩子走来,最小的那个才到秦斩的腰,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攥着个布包,包角磨得起了毛。孩子们看到新校舍,都停住脚,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阿瑶是阿禾的侄女,以前跟着阿禾识过几个字,此刻正拉着旁边的孩子指藏书室的门:“我阿姑说,里面有好多书,能教咱们写‘秦’字,还能讲咸阳的故事!”旁边的孩子叫阿豆,是张阿伯邻居家的娃,去年因为家里穷,只能跟着爹娘在田里捡稻穗,此刻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小声问:“真的能让我读书吗?我娘说,读书要花好多钱……”
秦斩蹲下来,摸了摸阿豆的头,指了指学堂门口的木牌——上面用小篆写着“凡楚地孩童,皆可入学,束修不拘”。“你看,这是官府立的规矩,不用花一分钱,还管午饭呢。”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制的书包,是李婶织的,上面绣着小小的稻穗纹,“这是给你的,里面有笔墨和竹简,都是新的。”阿豆接过书包,指尖蹭过布面上的稻穗,突然红了眼眶:“我娘说,要是能读书,以后就能帮着家里算收成,不用再怕账算错了。”
孩子们跟着新先生走进教室,阿瑶选了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摸着木桌的边缘;阿豆选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来时特意把脚并拢,怕把新椅子弄脏;还有个叫阿虎的孩子,以前跟着爹在市集上卖菜,此刻正盯着黑板上的“日、月、星”三个字,小声念着,念错了就吐吐舌头,又接着念。新先生站在讲台上,展开一卷《仓颉篇》,声音温和却有力:“今天咱们先学三个字——‘人’‘家’‘国’。‘人’是两笔,像两个人互相扶着;‘家’是宝盖头或’,方框是城墙,‘或’是兵器,守着家,就是国。”
他刚讲完,阿虎就举起手:“先生,那‘秦’字怎么写?我爹说,咱们现在是秦国人,得会写自己的国号。”新先生笑着点头,在黑板上写下“秦”字:“上面是‘春’的上半部分,亩的田,一个个的人,才成了天下的国。”孩子们跟着念,声音脆生生的,从窗户飘出去,落在院子里的桃树上,惊飞了两只歇脚的麻雀。
正午时分,张阿伯推着一辆小车来送午饭,车上装着陶罐,里面是新熬的米粥,还有腌好的萝卜干。“孩子们读书费脑子,得喝稠点的粥。”他掀开罐盖,热气裹着米香飘满院子,“我还在粥里加了点粟米,耐饿。”阿禾也来了,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蒸好的桑椹糕,“给孩子们当点心,甜丝丝的,读书也有劲儿。”
孩子们围着小车排队,阿豆捧着碗粥,小口喝着,突然对张阿伯说:“张爷爷,等我学会了算术,就帮你算稻子的收成,再也不用你数着穗子算了。”张阿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我等着那一天。”秦斩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吃得满脸是粥,又看着新先生和张阿伯、阿禾说话,突然觉得这学堂不只是个读书的地方——它像个榫卯,把孩子、村民、官府都扣在了一起,楚地的民生,就是在这样的扣合里,一点点扎下根的。
下午的课是“地域故事课”,新先生让孩子们轮流讲自己知道的事。阿瑶先站起来,讲的是阿禾在医署熬药的事:“我阿姑说,药要熬够时辰才管用,就像读书,得慢慢学才会懂。”阿虎讲的是市集上的事:“我爹说,现在市集上都用秦半两,买东西不用再换贝壳了,方便得很。”轮到阿豆时,他捏着衣角,小声说:“我娘说,去年闹水灾,赵叔带着人修河堤,泡在水里三天三夜,才把缺口堵上。先生,河堤是不是也像‘国’字里的方框,护着咱们的家?”
新先生点点头,眼里亮着光:“阿豆说得对,河堤是护家的,学堂也是护家的——你们读了书,能算收成、能写文书、能懂道理,以后就能像赵叔、像阿禾那样,护着楚地的家,护着大秦的国。”他从藏书室里拿出一卷竹简,上面画着咸阳的驰道、蜀郡的锦缎、燕郡的河流,“你们看,这是天下的样子,等你们读好了书,就能去看看,也能让天下人看看咱们楚地的稻田、楚地的锦缎,还有楚地的孩子。”
夕阳西下时,放学的铃声响了——那是个铜铃,挂在院子里的桃树上,是秦斩从咸阳带来的。孩子们背着书包,排着队走出学堂,阿瑶拉着阿豆的手,说要教他写“秦”字;阿虎跑在前头,要去市集上跟爹说今天学的字。新先生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突然发现桃树的枝叶间,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再过些日子,该开花了。
秦斩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咸阳学官送来了新的教材,还有三十卷竹简,说是给藏书室添的。另外,官府决定设个‘助学米’,家里穷的孩子,每个月能领两斗米,让爹娘放心送他们来读书。”新先生接过文书,指尖划过上面的小篆,突然觉得这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带着温度的——是孩子们的读书声,是张阿伯的米粥香,是李婶织的稻穗纹,一点点把温度浸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