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铺满了学堂的青砖灰瓦。
季思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拂得轻颤,细碎的叮当声里,
混着白星忙碌的动静——他听见厨房传来舀水的哗啦声,还没来得及卸下肩头的布包,就见白星掀着竹帘探出头来,鬓边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
“回来啦?”她眼里盛着傍晚的柔光,像把天边最后一抹橘红都拢了进来,“我刚把浴缸放好,水温试过了,不烫。”
季思渊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她沾了点水汽的脸颊,喉间不自觉地松快了些。
白日里在村里盯着工匠砌墙,毒辣的日头晒得他后颈发疼,此刻闻着院里葡萄藤的清香,浑身紧绷的筋络仿佛都舒展开来。
他刚解下腰间的汗巾,就见白星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布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时,轻轻顿了一下。
“手怎么磨成这样?”她皱着眉翻开他的手掌,指腹抚过那些被木刺扎出的细小血痕,“我就说让你别总自己搬木料,偏不听。”
季思渊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衫渗过来,带着点粗粝的暖意:“不碍事,工匠们手劲没个准头,我自己来放心些。”
他看着她转身去取药箱的背影,竹篮里的艾草叶晃出细碎的影子,心里忽然就软了一块。
浴房里很快腾起白雾,混着艾草的清苦香气。季思渊浸在温热的水里时,听见外面白星在院子里挪动竹桌的声响,还有儿子季阳咿咿呀呀的嘟囔——想来是小家伙被放在学步车里,正扒着栏杆看娘亲摆弄碗筷。
他闭上眼,能想象出白星弯腰时,发间银簪在暮色里划过的弧线,还有阳阳举着小胖手去抓她垂落的发丝,被她笑着拍开的模样。
等他披着浴袍出来时,院子里已经亮了。白星从空间里翻出了盏黄铜落地灯,灯罩上雕着缠枝莲纹,暖黄的光透过镂空的花纹洒在青砖上,像落了一地碎金。
葡萄架的藤蔓顺着木架爬得正旺,巴掌大的叶子被灯光照得透亮,叶尖垂着的水珠偶尔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湿痕。
竹桌上摆着两个粗瓷碗,蒸鸡蛋羹颤巍巍地卧在碗里,上面淋了圈酱油,撒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嫩得像刚剥壳的豆腐。
旁边那碗小鸡炖蘑菇,是中午特意留的,汤汁收得浓稠,黄澄澄的油花浮在上面,鸡腿肉被炖得脱了骨,轻轻一碰就颤巍巍的。
“快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白星把季阳的小竹椅推到桌边,小家伙已经按捺不住,伸着胳膊去够桌上的调羹,被她笑着按住手,“阳阳乖,等爹爹先动筷子。”
季思渊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的瞬间,就见白星夹了块鸡腿肉,细心地剔掉骨头,放进他碗里:“多吃点,今天肯定累坏了。”
她自己却只舀了半勺鸡蛋羹,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目光总在他脸颊和脖颈间打转。
白日里在村里跑了一天,定然是晒黑了不少,连额角新冒出的胡茬都透着点疲惫的青色。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白星放下调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你看你,晒得跟炭似的,明天记得把那顶宽檐帽带上。”
季思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惹得她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抽回手。
旁边的季阳见状,也咿咿呀呀地拍着小手,像是在抗议被忽略,小胖手还在桌上抓来抓去,差点把装蘑菇的碗碰倒。
“你看这孩子。”白星笑着把儿子抱进怀里,拿帕子擦了擦他沾了点汤汁的嘴角,“才多大点,就知道争宠了。”
季阳似懂非懂,伸出小胖手搂住她的脖子,又扭头对着季思渊咯咯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牙。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粉嘟嘟的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像只展翅的小蝴蝶。
两人被他逗得笑起来,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甜丝丝的。季思渊慢慢喝着碗里的鸡汤,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白日里的辛苦像是被这笑声泡软了,化成了心底沉甸甸的踏实。